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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京拜相--昏君与奸相的机缘巧合

      余撰宋代帝君赏识莆籍能臣的若干文字,旨在褒杨莆臣之高才贤德,及其报国之功,同时推崇某些帝君倚重人才、追求帝业的明智之举。从宋代历史看,吾莆名臣中最为帝王赏识、重用者,莫过于仙游县籍的蔡京了。此人在北宋后期特定的政治环景中,以其过人的才智心术,博取宋徽宗的赏识,由八九品的钱塘(今浙江杭州)县尉(似今县武装部长),一跃为帝王身边的高级秘书(中书舍人),继而四居相位,当国达十七年之久,成为中国历史上昏君与奸相的最佳搭当,淋漓尽致地合演一场祸国殃民的大闹剧。蔡京亦以奸相之身,被牢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越千年而不改。余读史深知,谈论蔡京其人,非三言两语可以了结,尚须深入研究。本文仅以蔡京仕途的若干片断,完成既定的“宋帝赏识莆臣”选题。不同的是,主人翁是以反面角色入选的,庶几有助对蔡京其人的认识。

      一份神秘的黑名单

      宋神宗熙宁三年(1070),蔡京与胞弟蔡卞联袂登第,调浙江钱塘县尉,由此踏上漫漫仕途,时年23岁。六年之后,入京为中书房公事(似今国办干事),又幸运获得一次出国镀金机会,归来即升任中书舍人(掌拟诏令),成为帝王身边的高级秘书。其弟蔡卞则因高登相门为婿,早已拜中书舍人要职,真是“朝里有人好做官”!史称蔡氏兄弟同掌中书省政令,朝廷百官无不羡慕其尊荣。

      蔡京仕途发迹,历经神宗、哲宗、徽宗三朝,正是北宋社会剧变时期。朝廷革新与守旧二派势力,围绕王安石变法的兴与废,展开了激烈的政治路线斗争,并因帝王的更替,及其不同的政治取向,波起浪逐,难于平息。朝廷固有的权力游戏的巨大魅力,令血气方刚的青年蔡京,不甘寂寞于枯燥的文墨事务,巧妙借助其弟蔡卞之力(一度官居执政),窥则方向,捕捉机迂,多方钻营,历经龙图阁侍制(掌本朝各帝之书法、诗文作品,并参与议政以备顾问)、权开封府(今属河南)、成都府(今属四川),龙图阁直学士、权户部尚书,翰林学士兼侍读(掌制诰,兼为帝王讲学),翰林学士承旨(首席翰林学士),端明殿学士、龙图阁学士等中央与地方要职,官阶至正三品,快步完成日后晋身的必备资历,和升腾的必要“台阶”,并觊觎执政(右相)之位。然因其天性凶谲,喜弄权术,在两派斗争各自得势之时,依附其身,反复无常,以至声誉不佳,成为一个“有争议的年青干部”。至徽宗即位之初,对其尚无好感,由翰林承旨罢知太原府(今属山西),继又出知江宁府(今属江苏南京),蔡京为此怏怏不乐,迁延不欲到任。不意此时,哲宗亲自擢升的莆籍御史陈次升,在蔡京得志之时曾严辞拒绝与其结党,此刻又同几位谏官联名交论其恶,致蔡京雪上加霜,终被徽宗夺职,提举洞宵宫(宋代朝廷对犯政治错误致被免职的干部,实行“给出路政策”,挂职于道宫,以领俸禄),出居杭州。似乎又回到发迹的起点,可谓跌至仕途的谷底。

      然而,蔡京绝非昏庸无能之辈,并未就此沉沦。他于一向被人视为深静无为的道宫中,以其政治智慧和伎俩,充分发挥其书画艺术专长,初步引发宋徽宗的兴趣和注目,时隔数月便得以复官,起用为定州(今属河北)知州,徙大名府(今河北大名)兼北京留守,旋复用为翰林学士承旨,回到久违的国家权力中心。此时蔡京已非被时蔡京了。其钻营之剑,历经多年冷却淬火,距炉火纯青亦仅一箭之遥,锋芒所指,必见其效。此时此刻,蔡京已洞悉时局趋势,切中宋徽宗政脉,以求一逞了。

      宋徽宗即位之初,时任翰林学士承旨兼修国史的蔡京,曾极力荐举一个名叫邓洵武的史官复职。其父邓绾于神宗时为国史院编修官、中书舍人和侍讲等职,与蔡京共事为友。此人曾因为王安石献媚,为神宗所厌恶,斥其“操心颇僻,赋性奸回,论事荐人,不循分守”而受冷落。洵武子承父业,哲宗时亦为国史院编修官,因在编撰《神宗史》的议论中,露骨地吹捧蔡卞、诋诬宣仁皇后,被哲宗降为起居舍人,因其父辈与蔡京交谊颇深,故蔡京极力引荐其官复原职。莆籍御史陈次升闻之,谏曰:“洵武父绾,在熙宁时以曲媚王安石,神宗数(列举)其邪僻奸回。今置武太史,岂能公心直笔,发扬神考之盛德,而不掩其父之恶乎?且其人材凡近,学问荒谬,不足以污此选。”徽宗不听,迁洵武起居郎。邓洵武因与蔡京有“父执之谊”,日夕往来,串通一气。

      起居郎是侍从帝王、记录其言行的史官。邓洵武借助亲近帝王的工作之便,窥探徽宗瞩意重用蔡京的苗头,更是不遗余力地为蔡京的复出摇旗纳喊,大造舆论。一次召对时,邓洵武斗胆煽动徽宗曰:“陛下乃先帝(神宗)子,今相(韩)绮之子。先帝行新法以利民,绮尝论其非;今忠彦为相,更先帝之法,是忠彦能继父志,陛下不能也。(陛下)必欲继志述事,非用蔡京不可!”蔡京此时尚在外镇任职,徽宗并未下决心复用他。

      不意天赐良机。时任右相的曾布因与左相韩忠彦争权,欲拉扰蔡京,召其回朝复任翰林学士承旨,以期相助。邓洵武见时机己到,再次向宋徽宗建言,曰:“陛下方欲绍述先志,朝中群臣却无助者。”并进献一张图表,细作佐证。据《宋史·邓绾传》及宋人《吕氏杂录》,该图类似《史记》年表,分左右两列,各七格,左列曰“元丰”,右列曰“元佑”,共有宰相、执政、侍从、公谏、郎官、馆阁、学校七项,左序为助绍述者,“执政”中仅温益(福建晋江人)一人,其余各项不过三四人。右序则举朝辅相、公卿、百执事全在,数以百计。又於左序别立一名,用小貼子,已揭去,其下注云:“若欲紹述先烈,非相斯人不可。”实为一份列朝群臣政治立场的排名单,并突出推用蔡京为相。此图题曰《爱莫助之图》,与其所言“陛下方绍述先志,群臣无助者”完全契合,切中徽宗的心头痒处。

      徽宗于是将图出示右相曾布一观,并揭去左方书有人名的小纸条,曾布请问其人,帝曰:“蔡京也。洵武谓非此人不可,因与卿不合,故去之。”曾布曰:“询武既与臣所见迥异,臣安敢豫议?”原来,哲宗亲政,继承神宗改革事业,蔡卞作为新派要人,擢升执政。而当年积极附和旧派司马光,废罢新法的急先锋蔡京,此刻又摇身一变为恢复新法的马前卒,在荣升为翰林学士兼修国史官后,便雄心勃勃虎视执政(右相)之位,必欲跻身其间而后快。右相曾布察其野心,遂密报徽宗,婉称其弟蔡已备位右相,乃兄不可以同升,把持要政。结果,仅升为翰林学士承旨。蔡京由此对曾布怨恨甚深。故曾布对徽宗说了上话。徽宗又将图表改付执政温益一阅,温氏欣然奉行,并提请清洗持不同政见的朝臣。于是,徽宗决意重用蔡京。相继罢黜左相韩忠彦、右相曾布,贬之为知州,蔡京随之升任右相,不到半年又任左相。史载诏命颁发之日,徽宗于延和殿召见蔡京,赐坐后命之曰:“神宗创法立制,先帝(哲宗)继之;两遭变更,国是未定。朕欲上述父兄之志,卿何以教之?”蔡京顿首谢恩,表示“原尽死”,即以死效命。

      蔡京自此登上觊觎己久的把持朝政的国相大位,其后虽几度起落,但在宋徽宗的庇护下,窃据相权达十七八年之久,其“相龄”可谓创历史纪录。中国历史上一场奸相与昏君合演的祸国殃民丑剧,自此揭开大幕,一步步葬送北宋的大好江山。

      窃以为,宋徽宗与蔡京的结合,看似机缘巧合,实则有其深刻的历史背景及个人动机的,但邓洵武多方说合,不能不是个甚为重要的激发点。邓氏自然亦随蔡京的青云直上,官运享通,连居要职,由中书舍人、给事中兼侍讲而吏部侍郎,而尚书右丞转左丞、中书侍郎、知枢密院,染指军政大权,封莘国公,史称“恩典如宰相”。《宋史·邓绾传》论曰:“邓氏自绾以来,世济其奸,而洵武阿二蔡尤力。(蔡)京以败乱天下,祸源自洵武起焉”。这是强调邓洵武对蔡京出山拜相的推波助澜之功。余据相关史料猜想,邓极力为蔡京说情跑官,虽含有回报私恩之意,但很可能是直接受蔡京所使而为,包括那张神秘的黑名单,亦可能是二人联手泡制出笼的。邓洵武聪明之处在于,看清朝政之趋势,洞悉昏君、奸相之心机,从而顺水推舟,乐助其成;自己则乘势借力晋身求荣。历史上此类事例甚多,当代亦不乏精彩活剧。

      崇宁元年(1102),蔡京自杭州洞霄道宫出山,继而拜相,起居郎邓洵武自然应记大功。但其头功者则当另有属主,此人便是后来成为蔡京死党、史称“六贼”之一的宦官童贯。他正是蔡京沉而复起,重现政坛的先期修桥铺路者,蔡京与宋徽宗机缘奇合的“皮条客”。

      历史是个异采纷呈的万花筒。余发现,大凡史家称得上“权奸”者,往往不是凡身俗胎,而多具超常才智和能力之辈,方可出手不凡。否则,何以纵横捭阖,晋身弄权?蔡京作为史有定论的大奸,诚不乏其才智。徽宗有次尝询问户部尚书侯蒙:“蔡京何如人也(蔡京其人如何)?”侯蒙对曰:“使(蔡)京正其心术,虽古贤相何以加!”意为蔡京若心术端正,虽古代贤相亦难超越他。这位财农大臣评价蔡京,懂得“一分为二”,尚为客观,虽恶其心术不端,却亦充分肯定其过人才能。此处姑论其文艺才华罢。

      历代史家对蔡京的文艺天赋及其成就,评价甚高,且无多少异议,称得上是个诗文书画样样精通的大才子,其书法艺术尤为精湛。据书家研究,蔡京书法,始授笔于蔡襄、徐浩,未几转学沈传师,后厌沈而从欧阳询,由是笔法姿媚,字势豪健,痛快沉著,以致绍圣年间,天下号能书者无出其右。其后又学二王,尤叹服王羲之。宋代有“苏(东坡)、黄(庭坚)、米(芾)、蔡”四大家之说,蔡为何蔡?蔡襄乎、蔡京乎?有人认为京师于襄而胜于襄,此蔡当为蔡京;也有人称因世人厌恶蔡京其为人,故易京为襄。宋代《宣和书谱》称蔡京喜为文词,作诗敏妙,挥翰勤敏,性尤嗜书,深得笔意,自名一家。“其字严而不拘,逸而不外规矩。正书如冠剑大臣议于庙堂上,行书如贵胄公子,意气赫变,光彩射人。大字冠绝古今,鲜有侍匹,本朝题榜不可胜计”。《宣和书谱》是著录徽宗宣和年间御府珍藏历代书法精品的官书,《四库全书书目提要》题为米芾、蔡京、蔡卞三人所纂,其对蔡京评价不免有溢美吹捧之嫌,然亦道出其书法艺术的特色。今天面对蔡京《节夫帖》、《宫使贴》、《脊令颂跋》等墨迹,仍不能不为其高超的书艺所倾倒。启功先生论蔡京书法,有诗曰:“笔姿京卞(蔡京、蔡卞)尽清妍,蹑晋宗唐傲后贤。一念云泥判德艺,遂教坡(苏东坡)谷(黄山谷)以人传”。亦是十分强调艺德。

      历史常为一些幸运儿创造难得的显身出手良机。正当蔡京于清静的道宫反思仕途险恶风波,山重水复疑无路之际,时任内府供奉官的童贯,奉宋徽宗之命降临杭州,执行主子交办的一项特别使命。原来,宋徽宗赵佶亦是个艺术细胞甚为发达的肉身,志书称其从小“岐嶷(峻茂)非凡”,做藩王时更是“风流倜傥,玩好不凡,所事惟笔研、丹青、图史、射御而己,十六七岁便誉布人间”。这位皇子的文艺天赋极高,可谓诗、书、画俱佳。其人物、花鸟、山水画,绘工精细、意境雅远。尤善于花鸟写生,设色匀净,富丽典雅,笔墨精妙,纤毫毕现。其笔下的小鸟,羽毛质感蓬松,脚爪握枝有力,更别出心裁地以生漆点眼,明亮如漆,隐出纸面,栩栩如生,形神兼备。其传世五米长卷《写生巧禽图》,历八九百年不减佳色,据说曾于数年前一次艺术品拍卖会上,以2350万元落槌成交,似乎远未实现其真正价值。而其被书坛誉为“瘦金体”书艺,笔划瘦劲,笔力金坚,劲瘦淡雅,风韵别致,在中国书史上一家独秀。其代表作《瘦金体千字文》《欲借风霜二诗帖》、《夏日诗帖》等,至今无人能够超越。

      面对这些至今仍堪称一流的书画艺术精品,使人感到这位皇子的天性及其艺术家器质。观察生活之敏锐,艺术创作之精细,热忱投入又扎实认真,一丝不苟。其“玩物”之性如此突出,以至朝廷在宋哲宗病逝后,议立新主人选时,险些以其“轻佻不可以君天下”被“票决”掉。赵佶登基后,对书画艺术的痴心厚爱丝毫不减,更借帝制赋予的无限皇权,广搜名画名书,延请书家画师,甚至爱屋及乌,以画取士。他密旨于杭州设立“明金局”,大量收集散落民间的古代字画,并由“善伺人主”的侍奉官童贯主持该局工作。时隔不久,又密令童贯亲下江南,专程搜求字画及奇珍巧物。

      天赐良机!杭州素为人文荟萃之都,秀丽的西子湖光与丰裕的文玩书画,令童贯于杭城逗留累月。此时,蔡京贬居杭城将近一年。一经闻讯,便攀上关系与童贯宴游,史称其游 “不舍昼夜”,可见盯得很紧,打得火热。他利用自己熟悉杭城人文,尤其书画文玩行情的优势,一面为童贯提供古人字画佳品线索,使其得以斩获民间收藏的稀有传世名作,包括宋徽宗心仪已久的南唐名家周文矩真迹《重屏会棋图》等,使之回府后博取主子赏脸;一面发挥自己的书画专长,精心画就屏障、扇带等书品,并代购名人书画,加入自己题跋,甚至借以冒充自己作品。同时,重贿童贯代为周旋。史称童贯将蔡京书画当日送达宫中,并附语密旨徽宗,谓“蔡京实具大才,不应放置闲地”云云。童贯返京后,又通过太常博士范致虚,并传话给左阶道录徐知常:“当下非(蔡)京为相,(朝廷)不足以有为。”徐道录曾以符术出入元符皇后宫中,因得谒侍徽宗机会,多次赞誉蔡京之相才。童贯又为蔡京遍赂殿中宫妾、宦官,于是众口一词,交誉蔡京。宋徽宗在如此强大的宣传舆论攻势之下,同时也出于个人对蔡京书艺的偏好,开始看好蔡京,不久即起用为定州(今河北定县)知州,行大名府(今河北大名)。至此,蔡京跃进北宋王朝的权力殿堂之路,只差“临门一脚”了。而担当此任的“铁脚”者,便是上节所提的那位中书舍人邓洵武。邓舍人之“临门一脚”,果然漂亮,不负蔡京所望,以其出奇制胜的精彩表演,令人宋徽宗倾倒。只是邓氏非以脚踢,而是用手捧一张秘图,促使宗徽宗最后下决心拜蔡京为相。其功亦大矣!

      上述过程表明,蔡京自杭返京复官,继而拜相,童贯是出了大力的。故《宋史》称:“(蔡)京进,(童)贯力也”。余因而认为,蔡京拜相,当报予童贯头功、特功。蔡京、童贯二人亦自此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结成死党,沆瀣一气,媚惑裹挟昏君宋徽宗,形成一个货真价值的腐败统治集团,一步步将宋廷引向危局。

      人们从蔡京、童贯结合的初始过程中,看到书画艺术对政治权力具有一种独特、奇妙的影响力。(时下亦不乏此类高雅而丑恶的权钱交易案例)。可以说,宋徽宗对蔡京由初识至“属意”(看好),正是以画为媒介,通过童贯步步引导上套的,其中固然有其政治取向的要素,但对书画艺术的痴情,不能不说是其赏识蔡京之一个诱因。宋徽宗既有以画取士的故事,亦就不难理解其以画拜相的新戏。精明狡猾的蔡京,正是以书画这一高雅之物,切中宋徽宗的命脉,敲开了权力之门,堪称官场之权术高手。蔡京出相后,进而利用宋徽宗痴迷艺术、淡薄权力之心,常以书画为诱饵,挑动刺激其轻佻之性,令其玩物丧志,厌政弃权,享乐为上;自己则借势乘虚而入,攫取权柄,以售其奸。今传《听琴图》便是二人合作的诗画艺术上品。此画本系徽宗自画像,端坐于松树下抚琴。听者二人,青衣者为童贯,红衣者即蔡京,聆听徽宗琴声,似被陶醉。此画上方又有蔡京题诗一首,极尽帝王对宰相的恩宠,宰相对帝王的谄媚,可谓知音默契,心心相通,实为昏君与奸相天然佳合的生动写照。

      窃以为,艺术具有陶冶人性的功能。创造性、想象力乃艺术之灵魂。艺术家想象力愈丰富,创造性愈强,愈能推出超凡出众的艺术精品。宋徽宗酷爱书画艺术,本非什么坏事,但作为帝王,若痴迷难拔,忘却自己君临天下的政治使命,个人的艺术水准及其成就,或可更上一层,国家和人民则必遭其害。政治家的想象力若是极度放纵,脱离社会现实,又不受制约,即使有爱民之心,抚民之意,必定事与原违,反招害国殃民之灾。历史上像宋徽宗这样高水准的帝王艺术家,并非很多,行家无不赞誉其诗词、绘画与“瘦金体”书艺,至今亦堪称一流;但作为帝王,无疑是个位居末流之末流的昏君了。其艺商虽高,政商甚低,实是个人人生的重大错位,以至给国家和人民带来巨大灾难。历史终不改对其文艺天赋及其成就的高度评价,但亦难改昏君误用奸相,蠹国害民的政治结论。

      蔡京仕途,历经宋神宗、哲宗、徽宗三朝,正是北宋中后期社会剧烈变革之时。此时北宋王朝,积贫积弱,金瓯半缺,“三冗”(冗官、冗兵、冗费)招致政治、经济和军事危机益加严重,朝中吁求变革呼声日盛。英主神宗即位不久,积极筹划变革,并于熙宁二年(1069)毅然起用享有声誉的王安石为相,实行旨在富国强兵的全面改革,即著名的王安石变法,力图扭转积贫积弱的局势,并在富国方面初见成效。但因社会予盾积重难返,变法遭受既得利益集团的阻挠,终以神宗的病逝而终止。

      哲宗初立,高太后垂簾听政,任用司马光等保守派,全面废除王安石新法,史称“元佑更化”或“元佑复辟”。高太后不久病死,哲宗亲政,起用新党(改革派)章惇、曾布执政,改元绍圣,宣示绍述(继承)神宗改革事业,史称“绍圣绍述”。基本控制了朝政,各项新法相继恢复,对旧党人士的打击甚于元佑之时。元符三年(1100),年仅25岁的哲宗病死,向太后(神宗皇后)在曾布等执政支持下,立赵佶为帝,即宋徽宗。微宗宣示以继承父兄之业为荣,改元崇宁(意崇法熙宁之政),旋又起用蔡京为相,打着绍述兄弟改革事业旗号,无情打击司马光为首的旧党势力,及其他异已势力,乱政害国,终导致北宋王朝灭亡。

      余读史发现,一个国家处于剧变之际,往往是大奸大忠人物涌现之时。各色人物,每当历史激荡与转折之时,其潜在的个性和能量,往往比平时更快、更有力度地引发出来;一些隐藏甚深的伪君子,此时此刻,亦往往按奈不住平素的深沉之态,撕破面具,现出原形。北宋神、哲、徽宗三朝,各派政治势力围绕变法展开的持久、激烈的政治斗争,为蔡京的发迹走红提供了绝好的政治舞台。波谲云诡、翻天覆地的政治浪潮。恰是野心勃勃,又精于钻营的蔡京之辈,反复试身、谋求爆发之良机。

      请看蔡京参演的若干“折子戏”。

      其一,借势晋京。蔡京登第后为钱塘县尉,其弟蔡卞系王安石之婿,蔡京借胞弟之特殊途径入京,投机钻营,支持变法,遂拜中书舍人,兄弟同掌起草诏命之事,朝廷荣之。后改龙图阁待制,知开封府。

      其二“定策”有功。元丰八年(1085 )二月,神宗病危,朝廷因皇位继承人选问题斗争激烈。右相蔡确等宰执们避开高太后(神宗生母),议立年仅10岁的神宗长子赵佣(后改名煦,即哲宗)为帝,蔡确特令时任开封知府的蔡京,率领壮士(或称刽子手)待命外庭,以备捕杀持异议的大臣,气氛甚为紧张。幸而朝臣对赵佣并无异议,皇位继承有惊无险,得以平隐过渡。蔡京亦因此有“定策之功”。

      其三,复旧先锋。元佑初,哲宗立,倾向保守的高太后听政,起用旧党司马光,政治局势突变。司马光下令废除免役法,恢复差役法,限期五日完成。同僚无不认为任务过于紧迫,上层章惇等高官亦在议论新旧役法之优劣,或欲缓行复旧,蔡京却于开封府按期恢复旧法,并亲往政事堂报功。司马光大喜曰:“使人人奉法如君,何不可行之有!”(假使人人像你如此积极奉法,还有何事不可推行!)其四,果断取法。元佑八年,(1094),哲宗亲政,改元绍圣,新党领袖章惇主政,调蔡京任户部尚书。章相欲恢复雇役法,并设置讲议司研究,久议而不决。当年附和旧党司马光废罢免役法的急先锋蔡京,此刻摇身一变为恢复新法的马前卒。蔡京对章惇曰:“取熙宁成法施行之尔,何以讲为!”(按熙宁现成法令执行便了,何必讨论怎么做!)章惇赞同其议,遂确定恢复雇役法。

      其五,重创旧党。绍圣二年(1095),蔡京任翰林学士兼侍读、修撰国史。史官文及甫(旧党宰相文彦博之子)因书信言论触及权臣,被诬为“阴谋不轨,谋危宗社”,构陷文字狱。蔡京受命查处此案。以假证严办涉案元佑党人,声称“大逆不道,死有余辜,不治无以治天下。”哲宗问道:“元佑诸臣,果如是么?”蔡京对曰:“诚有是心,不过反形未著罗(谋反的形迹不明显)”!借机打击旧党势力,多名元佑大臣被贬出京,株连子孙。并将元佑变政归罪于宣仁太后,竟欲废为庶人,未果。{nextpage}

      其六,东山再起。徽宗即位之初,蔡京因御史攻奸致被夺官,出居杭州。不久,通过宦官童贯等关系,得以东山再起。其知定州时,大名府缺帅,左相韩忠彦因与右相曾布交恶,暗中欲与蔡京结党,故否决曾布所荐人选,力推蔡京任端明殿学士、知大名府。蔡京进而觊觎执政之位,曾布甚为妒忌,遂密报皇上,称蔡卞现居丞相之位,蔡京不可以同任此职,故蔡京仅升任翰林学士承旨。蔡京由此对曾布怨恨甚深。翰忠彦本欲引京自助,不意反被已为徽宗看好的蔡京取而代之。蔡京进而伺机驱逐曾布。适逢曾布拟任命陈佑甫为户部侍郎,佑甫之子陈迪系曾布女婿。蔡京抓住把柄,于榻前奏曰:“爵禄者,陛下之爵禄。奈何使宰相私其亲!”可谓“上纲上线”。曾布忿然辩曰:“(蔡)京与(蔡)卞系兄弟,如何亦得同朝?佑甫虽(曾)布亲家,但才足胜任,何妨荐举?”曾布仗其有“定策之功”,争辩甚久,声色俱厉。徽宗不悦,拂袖罢朝。御史群攻曾布昔日投机行径,旋被罢相,并于半年内三度贬降。蔡京如愿以偿登上左相之位。受命之日,徽宗赐坐问策,蔡京顿首谢恩,表示愿尽死报。

      上述几个片断,颇为生动而清晰地表现蔡京政治生涯中,若干甚为鲜明的个性特征,及其价值取向。一曰善观时局,紧跟形势。蔡京具有较高的政治敏感性,善观时势,随机应变,在朝廷新旧两党围绕变法的政治斗争中,借其灵敏的政治嗅觉,总是积极主动地依附得势的一方,在如此激烈的“路线斗争”中,从未“站错队”。“元佑更化”,司马光秉政,令废免役新法,蔡京奉法刻期完成,成为执行旧党保守路线的急先锋。哲宗亲政欲绍述神宗新法,蔡京则建言倡议“取熙宁成法施行之”,一反成为新法的倡行者。拜相后,阴托“绍述”之柄,钳制天子,打压朝臣,乱政害国,等等。蔡京真可谓任凭风急波涌,胜似闲庭信步。二曰追随权要,令行禁止。用现代语言即紧跟领导,服从领导,坚决照领导指示办事。神宗时,蔡京先是依附宰相蔡确,担负保卫“定策”的特殊使命,动用武装力量,确保皇位的顺利移接,近乎一场“武装政变”。继而听命司马光,竭力于辖区废除新法。哲宗时又追随左相章惇,借势打击旧党势力。徽宗欲绍述父兄变革之志,蔡京窃居相位,表示“愿尽死”。三曰处事果敢,雷厉风行。如司马光限五日恢复差役法,同僚苦于期限太迫,蔡京则如期完成。哲宗时,宰相章惇欲复徭投新法,久议不决,蔡京建言“取熙宁成法施行之尔”,一语定音。四曰清除异己,心狠手辣。对于不同政见者,或有碍自己攀附者,蔡京总是坚决清洗,决不留情。上举文及甫案与构陷驱逐权相曾布事,便是实证。这点,在其拜相后,对朝中元佑旧党大臣的清洗,更是残酷打击,无情斗争,首开“打击一大片”先河。

      上述诸条亦表明,蔡京实是个“天资凶谲、舞智御人”之徒。在政治生涯中,他并不看重什么政治信仰、人生志节。为了攀附权势,他总是朝秦暮楚,翻云复雨,不惜过河拆桥,借刀杀人。因此,难免为朝中直臣良士所诟病,始终成为御史们群起而攻击之的“举报”对象,并为之多次贬官,但亦从中积聚了一些政治资本。有次宋徽宗问户部尚书侯蒙:“蔡京何如人也?”侯蒙对曰:“使(蔡)京正其心术,虽古贤相何以加!”既称赞其才能超过古代贤相,又婉言其心术之不正。蔡京好友屯田郎孙鼛尝曰:“蔡子,贵人也。然才不胜德,恐诒天下忧”。蔡京由翰林学士承旨拜左相时,谓孙鼛曰:“我若用于天子,愿助我。”孙鼛曰:“公诚能谨守祖宗之法,以正论辅人主,示节俭以先百吏,而绝口不言兵,天下幸甚!”蔡京听罢,默然不语。(事见《续资治通监·宋纪》)。可见,朝中朝外(包括蔡京同事、好友)对蔡京之为人早有公论,不意时至今日,仍有人对蔡京之德才说三道四。须知,才与德之于人,虽如硬币之两面,但绝非均等,才终为德所主。古今中外无数人物证明,在正确政治路线之下,有德之才,授益于天下,大才必有大益;在错误路线之下,失德之才,必加害于世间,高才必致重害。岂可弃人之德而论其才乎?

      一百多年前,世纪伟人马克思在总结法兰西战争历史经验,谈到小拿破仑时有句名言:“我所作的论述是说明,法国阶级斗争怎样创造了一些条件和情势,使得一个平凡而可笑的人物,能扮演了英雄的角色”。(《路易·波拿巴政变记》第二版序言)本文试图以马氏历史唯物主义原理,分析蔡京是如何在北宋中后期,社会的剧烈变革中,巧借政局的巨大推力,呼风唤雨,纵横捭阖,由一个小县尉窜居相位。与其说蔡京得志,是因其善于投机钻营之果,毋宁认为是当时特定政治社会背景的母腹中,所孕育的一个畸胎,并借助包括昏君宋微宗的赏识,内臣童贯的撮合,邓洵武的叫卖,及至众宫妾的捧场,等等在内的诸多力量之挤压下,破门而出,呱呱堕地。蔡京正是依托这种历史合力而出山拜相。

      余由此联想宋人蔡绦《铁围山丛谈》中一条资料,称蔡京“生庆厉之丁亥,其月当壬寅,日当壬辰,时为辛亥。幼时言命者多不取之。及逢时迂主,位极人臣,而后操术者争谈格局之高,推富贵之由,徒足发贤者之笑耳!”意为蔡京幼时,算命人忽视其生辰,一旦位极人臣,则争谈其格局因生辰而高,推论其富贵由生辰而来,足令贤者一笑! 蔡绦乃蔡京季子,该书作于其窜逐谪居白州(今广西博白)铁围山之时。《四库全书目提要》称其不少内容有“文饰弥缝”蔡京往事之嫌。然该条“逢时迂主,位极人臣”之说,则触及蔡京仕途发迹之要害。“逢时”,即逢社会剧变其时;“迂主”,即迂轻佻昏庸赵佶之主,此说倒亦有几分眼力,近乎实际。余谈史常叹历史常有惊人之处。按马氏名言,正是北宋王朝围绕社会变革的政治斗争,为蔡京的出山创造了“条件”和“情势”,推其四居相位,位极人臣,独秉钧轴。不同的是,蔡京表面上一再扮演“英雄”的角色,至终则演变为害国殃民的大奸,而遗臭千年。

      蔡京经由宦官童贯牵线搭桥,深得宋徽宗赏识。自此,君臣关系急剧升温,徽宗对蔡京之优宠,可谓登峰造极,成为国史上君臣结合的绝版。

      官爵并加,极度授权

      宋徽宗对蔡京的任用,不是“小步快跑”,而是大胆快速,连升三级,位极人臣。崇宁元年(1102)六月,蔡京由翰林学士承旨(正三品)升任执政(尚书左丞),七月,取代曾布升任右相(正二品),不久再任左相,独裁政柄,独相达三年之久。宋代官制,于皇帝之下,中枢大权操于宰执,“宰”即宰相,“执”即执政。宰相“佐天子,总百官,干庶政,事无不统”。宋代虽无“宰相”之名,但有宰相之实职。神宗元丰间改制,中枢仍设“三省”(即门下省、中书省、尚书省),但实权归中书省,以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行门下侍中之职;尚书左仆射兼中书郎,行中书令之职,均为宰相,宋徽宗政和年间,设左辅、右弼、太宰、少宰为宰相(左仆射改为太宰,右仆射改称少宰)。

      崇宁三年(1104),蔡京又转司空(三公之一),系虚衔加官,正一品,封嘉国公(次于国王、嗣王、郡王之第四级爵号)。崇宁五年(1106)二月,徽宗基于形势压力,不得不将蔡京罢相,但仍保留司空虚衔,任安远军(今湖北安陆)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从一品)、领中太一宫使,并特进魏国公。未满一年便复相职。其后又因“军功”窜辟太尉,授八宝玉带,拜太师。太师系徽宗所定的武官最高军阶,原为宰相、亲王、使相的加官,不常设,其特拜者不予政事,惟独蔡京掌有宰相实权。

      政和二年(1112),蔡京再罢再相,徙封鲁国公。接着,又更定官名,自称“公相”,总治三省,真是“威福在手,中外莫敢议”。及至宣和六年(1124),蔡京年已八十,已经“目盲不能书字,足蹇不能拜跪”。昏眊不能事事,凡蔡京所判,皆由季子蔡絛为之,[有人戏称蔡京已患“老年痴呆症”。有次童贯与蔡攸奉命前去索取“请退表”(即请求退休报告),蔡京一时惊慌失措,竟糊涂称二人(其一即其子蔡攸)为“公”,为左右所窃笑。]仍再领三省,四当其国。

      蔡京,对宋徽宗的优宠和极度授权,并未满足,多次托名改制,自封其官,借以售奸,将朝廷视为免费派送官帽的自选市场了。如崇宁二年,蔡京进左仆射(左相)后,即在都堂设置讲议司,自任提举,并重用私党,控制朝中人事、财税、宗室等重大政务,一切制度、措施,皆由是出,俨然成为当时的“发改委”。目的是借“绍述”变法之名,大权独揽,朋奸害政。政和二年再相对,又改左、右仆射为太、少宰,自称公相,统领三省,取消历史上通行已久的制约相权的机制,目的在于一手遮天,箝制天子,压制朝臣,为所欲为。

      蔑视舆论,屡劾屡用

      从蔡京的发迹史看,其从来就不是众望所归的能臣,相反,一直为朝中直臣们所抨击,包括他的一些善友的规劝,十足为一个引人注目的“有争议干部”,更是御史们穷追不舍,交论其恶的靶子。

      早在神宗时,朝中直臣对蔡京的投机钻营便有看法。哲宗时,司马光秉政,限期五日恢复差役法,时任开封知府的蔡京独如期于辖区改行新法,抢了头功。御史们疏弹其“挟邪坏法”,致其出知成德军(今河北正定)、成都府(今属四川)。又有谏官范祖禹“论京不可用”,乃改任江淮荆浙转运使,改知扬州(今属江苏)迁龙图阁学士,复知成都府,旋召入朝,权(代理)户部尚书,拜翰林学士兼侍读、修国史,进翰林学士承旨,再次回到权力中心。

      徽宗执位之初,向太后听政,一批被贬逐的旧党大臣受到任用,蔡京被降为端明、龙图两学士、知太原府。蔡卞时任尚书左丞,极力为蔡京辩解,徽宗遂诏令蔡京保留翰林学士丞旨之职,留京修史。谏官陈瓘弹劾蔡京,日夜勾结内戚,以觊大用,“请正蔡京之罪”。蔡京虽被出知江宁府(今南京),陈瓘亦为此遭徽宗斥责。蔡京怏怏不乐,迁延不欲赴任。吾莆御史陈次升与谏官陈师锡等“交论其恶”,致蔡京被夺职,提举洞宵宫,出居杭州。因蔡京殷勤交结宦官童贯,以书画求宠,引得徽宗瞩目,继而接连升级,重用为相,又加官进爵,可谓不折不扣的“带病提拔”。

      崇宁五年(1103),蔡京窃居相位后,借“绍述”之柄,钳制天子,锐于改作,尤其以打击迫害司马光为首的旧党势力,作为重大政治任务,必欲置之于死地而后快,甚至欲毁司马光煌煌巨著《资治通鉴》,笼罩一片黑色政治恐怖。五年正月,宋徽宗因慧星横贯长空,视为不祥之兆,遂诏求直言议政。朝臣纷纷弹劾蔡京借绍述之名,怀奸植党、贬斥群贤、纷更法制、侈靡感主、累年用兵等迷朝误国恶行。迫于天怒人怨,徽宗不得不罢免蔡京宰相之职,并废止所行之政,但仍保留其诸多优厚的政治、生活待迂。未及一年,又诏令蔡京复相,旋以纳土之功,拜太尉,进太师,更是军政大权一把抓。

      朝中正直之臣,对蔡京复相加官愤愤不平,御史中丞石公弼、殿中侍御史张克公等,数十次呈送疏弹蔡京罪恶的奏章,太学生陈朝老亦列数蔡京“蠹国害民”十四条罪行,京都士人争相传写,认为是蔡京恶行的真实记录。徽宗迫于公愤,不得不再次罢免蔡京相职,但仍以太师领宫观闲差,不久进封楚国公致仕,仍然每月二次参加朝会。

      大观四年(1110),蔡京罢官后,御史们借天灾之机疏弹蔡京四居相位,擅作威福,罪大恶极,请求逐其出京。徽宗为顺天意民情,降蔡京太师为太子少保,依旧享受致仕待迂。次年复进封蔡京太子太师致仕。又于政和二年(1112)复诏蔡京回朝辅政,进封鲁国公,特准三日一次至都堂治事。蔡京进而借官制改革之名,以太师总领三省,位居宰相之上。任上,大兴工役,修建宫室;大封亲属其官,窃取俸禄,惟恐权力“过期作废“。朝中正直之臣对蔡京作恶多端,并不因其诬陷贬逐而罢手,反而穷追不舍,疏劾不断,徽宗不得已于宣和二年(1117)劝令蔡京致仕。直至宣和六年(1124)底,竟令昏眊不能视事的蔡京,再以太师领三省事,至次年最后罢相致仕,时距北宋灭亡只有一年多时间了。

      由上可见,蔡京仕途发迹的整个过程中,始终受到朝中朝外正义之臣的“监督”,“举报”疏章源源不断。对其惑君乱政恶行,进行坚决的揭露,但总被徽宗所压制,甚至反遭政治迫害(吾莆谏官陈次升、朱绂亦在其中)。宋徽宗往往慑于星变引发的朝臣反对蔡京风潮高涨之时,不得不把蔡京罢黜出居,以抚平天怒人怨,然风头一过,便官复原位,更有加官进爵。蔡京屡罢屡起的事实表明,宋徽宗乃是蔡京的“铁杆保护伞”,直到外敌深入国土,兵临京师,民心携贰,大宋皇朝摇摇欲坠之际,仍死抱奸相蔡京不放,难解难分,何其昏也!远君子、宠奸佞,与其说是历代昏君的一种“僻好”,毋宁认为是其天生的本能。

      爱屋及乌,鸡犬升天

      宋徽宗对蔡京的优宠,恩荫蔡氏子孙。蔡京的三个儿子蔡攸、蔡絛、蔡翛、及孙子蔡行,官皆至大学士,无不野心勃勃虎视执政之位。真是一门显贵,烜赫无伦。蔡攸懵不知学,以大臣之子身份领袖史馆,为俊才们鄙薄。《宋史》载蔡攸常于宫中预秘戏、侍曲宴,竟然穿着短衫窄裤,涂青抹红,混在戏子小丑之中,口吐市井淫谑浪语,以献笑取悦于徽宗。一次,徽宗与蔡攸演戏自娱。徽宗扮司法参军出场,蔡攸戏曰:“陛下好个神宗皇帝!”徽宗以杖鞭之曰:“你也好个司马丞相!”(当时京师人士指笑贪污不才者曰:“nihao个司马家!”)共演一折“法官”揍“贪官”的丑剧。蔡攸奉侍曲宴,徽宗命其连尽数巨觥,每至颠仆,赐之未已。蔡攸恳拜曰:“臣鼠量已穷,逮将萎顿。愿陛下怜之!”徽宗大笑不己。宣和四年(1122),蔡攸不习军事,却随童贯领兵攻辽,进宫辞行时,徽宗正与二美嫔偎依取乐,蔡攸指二嫔乞请曰:“臣成功而归,请以是赏!”徽宗笑而不责,竟毫无“醋意”。其妻宋氏出入宫中如同已家。其子蔡行任殿中监,徽宗宠信有加,胜于乃父。

      蔡京又与徽宗结亲,四子蔡鞗与徽宗六女茂德帝姬(公主)成婚。徽宗乘坐轻车小辇,七次亲幸蔡京府第,命坐赐酒,略去君臣名分,作为儿女亲家相会。所有蔡家仆妾,均得瞻近龙颜。蔡京于鸣銮堂置宴飨帝,一酌一餐,费至千金,精肴美馔,为御厨所未有。徽宗不以为侈,反称公相(蔡京)“厚爱”。徽宗对蔡京亦有加爱,封蔡京府上仆僮当大官,偏房小妾封为夫人。真是一人得宠,鸡犬升天。翌日,蔡京特作《鸣銮记》以进,有“主妇上寿,请酹而肯从;雅子牵衣,挽留而不却”云云,尽极谄媚之能事。宋徽宗对蔡京的优宠,可谓中国历史上君臣关系的一个典型,实乃封建政治制度的一个怪胎,显露封建帝制下用人制度的致命弊病。宋徽宗对于蔡京,与其说因臭味相投而赏识厚爱,毋宁是君之昏庸与相之奸邪的天然佳合而沆瀣一气。“君臣都是一场笑,家国其成千载悲”。余读史看到,君、相素质及其关系,是关及皇朝兴盛衰亡的一个重要因素。明君、奸相或庸君、贤相配对,固然影响朝政,但不致于招致失政亡国,最怕的是昏君配奸相,一加一不知大于几,擅权乱政,害国殃民,这个皇朝那是非灭亡不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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