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回忆

　　□郑云河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我的童年是在老家涵江度过的。记得那是1954年我在涵江镇楼下街幼儿园读完幼儿园中班便随祖母来到福州跟父亲一起生活。虽然年代久远，家乡当初的模样仍依稀记得。

　　涵江解放初土改分房，我家分到的房子在田尾仁德堂，实际上那是一座尼姑庵，不知道当年土改为什么要把庙堂也分掉。房子是上下两层砖木结构，雕栏窗花既古雅又突显出寺庙的建筑风格；窗花上的木雕“慈航度苦海”等佛家梵语至今深印在我的脑海里。

　　地名田尾可能指的是田的尾巴吧，推开自家厢房的木窗、外面紧贴着墙根的是一条小河，河水清澈见底，不断有木船摇橹而来，有运输的、有掏粪的、也有打鱼的，渔夫戴着斗笠，鸬鹚精神抖擞地立在船帮上。宅子对面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蚕豆苗、麦苗绿油油的一片；紧邻还有一个养马场养的是解放军的军马，有一次我贪玩跑进养马场不小心被马碰伤还流了血，养马的战士给我包扎后到我家不住地向祖母道歉，还抱我到马背上坐，所以至今记忆犹深。每当春暖花开日，白色、黄色的蝴蝶在田野里翩翩起舞，蜜蜂在花丛中忙里忙外，可谓是阳光明媚、春意盎然、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宅子周边尽是纵横交错的河道，河面碧波荡漾，两岸红墙红瓦，斗拱飞檐，显现典型的莆田民俗建筑，不时有龙眼树和荔枝树弯腰曲背探向河中犹如水中捞月。出大门不远处有一座弯弯的石拱古桥，如今桥已不复存在。记得幼年的我常常趴在那拱桥的石扶手上望着水面，捕鱼的船来了，只见船上的鸬鹚扑哧一声钻入水中，不一会儿嘴里就叼住一条不断挣扎的大鱼。我也想抓鱼就回家取了个竹子编的菜篮子，祖母往我的篮子里放入些许米饭，我沿着河边的石阶一步一步地下到水面，再用绳子栓住竹篮轻轻地沉入水中；过了一会儿再慢慢地提起来，只见篮子里翻滚着许多活蹦乱跳的小鱼。这时候装粪的船摇过来了，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我赶紧捂着鼻子，当时觉的很奇怪，为什么撑船的农民脚踩在船里的粪水中不觉的脏和臭？

　　天渐渐的亮了，庭院内有了骚动、有了脚步声，河道里也传来了摇橹声。家家户户都把尿壶马桶搬到庭院，掏粪船停靠在岸边。农民们挨家挨户取出尿壶马桶将粪水倒入船舱，再用河水洗刷干净后脏水也倒入船舱，并不污染河水。农民的这项服务不但不收取任何费用，并且每个月还按人口给各家各户发放“粪水”钱，数量几角钱不等。那个年代没有化肥，粪水作为农家肥是农民的基本生产资料，这种互惠互利的生产方式祖祖辈辈延续下来，河水依旧清澈，环境不受污染，要知道涵江是连一条下水道和排污沟都没有的城镇啊。

　　河岸对面的“东方廿五坎”在晨曦中那独特的轮廓也渐渐清晰起来，厚重敦实的红砖外墙、整齐美观的西式拱门、25片红砖拱孔骑楼、悠长通透的中式长廊。金色的阳光抚摸过屋顶和墙身将倒影映入河面，船过来了水面荡起涟漪打散了25坎的身影，倒影忽隐忽现又收拢在一起，这就是我的家乡，我小时生活的地方。“东方廿五坎”，是一座体现涵江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繁华景象的商贸栈房建筑，也是我小时候见过的最大的房子 。

　　吃了早饭，祖母一手一个牵着我们兄弟俩去镇上的幼儿园上学。门口石拱桥头有棵大榕树，榕树至今还在，树上鸟儿跳来跳去、叽叽喳喳清脆的叫声响个不停。我们沿着田尾路去上学，右边是红色的砖墙，左边的河道里流淌着清澈的河水；河对岸被称为芦埕的民居是一大片具有莆田特色的建筑，家家门前都有门当，户户上方都有户对。红墙红瓦以及用红砖铺就的广场地面非常地宽广，初升的阳光照耀着袅袅炊烟也映红了广场，一切都是那么的温馨、那么的祥和。

　　有一件事我至今难忘，读小学四年级时我祖母惦记老宅，曾带我们兄弟俩回涵江过年。那天早上我在门前石拱桥边看河上往来的船只，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叫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庵里的一个我们称她为阿水姑的老尼，只见她颤抖着手从衣袋里掏出一封信，要我给她读读信里写了些什么。我打开一看是一封旧体的书信，开篇就是：大姑前鉴……，信中字体潦草有诸多繁体字，我当时毕竟才读小学四年级许多字认不得，也不懂的旧体书信格式，这下心里发了毛。阿水姑把我看成是省城福州来的文化人，眼神里充满了希望，我只得硬着头皮把信反复看了好几遍，不知有没有认错半识半猜地把信中的意思断断续续地讲给她听。这是一封家书，讲述的是所有家人的生活近况，她静静地认真地听着，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我，那是渴望的目光。念完信她非常感激我，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阿弥陀佛”。那个年代家乡许多人不识字、会读书信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这件事让我震撼、让我一直记住，读一封信竟会让一个佛门老人对一个孩子感激不尽，也许是羡慕文化人、惟有读书高吧，不管怎样回福州后我一定要好好读书。

　　小时候记忆中的家乡是那样的美好，人们是那样的善良。可惜小时候迷人的水乡，画一样的涵江只能留在记忆中，逝者如斯夫！

　　涵江濒临兴化湾，依山面海。涵江是千年古镇，福建四大重镇之一，素以“风光小吴越，财货甲章泉”称誉。自古以商兴镇，宋代初开商埠，明代已成为莆田商贸中心，清末名列福建四大重镇之一，抗战时期有“小上海”之誉，上世纪五十年代有小香港之声，那时涵江市场远近闻名。如今福建省人民政府下文要恢复涵江古镇水乡风貌，打造东方威尼斯的景区。政府已经投资了巨款改造了景区的排水系统，疏浚河道、雨污分流、并启动污水处理，污水不再排入河道，清澈的木兰溪水又流到涵江了，河水满起来了，异味已基本消除。对我来说确实是极为鼓舞的事，因为我们家的宅子也在规划的景区范围内，晚年若能在景区安享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