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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莆田话的矜持与骄傲

      □曾元沧

      中学同窗永疆微信发来一组莆田民间儿歌,让我如获至宝。我搁下正在整理的文案,把这些行将失传的儿歌连读了数遍。随录三首如下:大眼睛,菱角嘴,生歹歹,卖贵贵;道一糕,道一饼,我分桃,你分饼,桃红红,饼生虫;一支竹担浮啊浮,阿公叫我去牵牛,牛仔牛蛋我八牵,阿公叫我去种蛏,蛏仔蛏蛋我八种,阿公讲我大示众。一支竹担崭啊崭,阿公叫我去包赞,赞仔赞蛋我八包,阿公讲我大草包。(“道”:拍。“八”:不会。“赞”:粽子。)生活场景重现,眼前仿佛下起了由童真童趣的语言演变而来的荔花雨,密丝裹着思绪,飘飘洒洒,漫野连天。

      那也是一件关乎语言的事儿,蛮有趣的。有趣是一个价值参数,正因为其有趣,才赢得了存在的时间跨度。从前,有位华侨从吕宋岛带回莆田一公一母两只鸡,初来乍到,莆田鸡有点欺生,做出一些不甚友好的动作,但只过了一天,它们便开始有说有笑,亲如家人。莆田鸡公特别大方,“咯咯咯”地叫着,把从泥土里翻捡到的东西推让给吕宋鸡吃。“喔喔喔--”,村人听着两地鸡公一个腔调的啼鸣声,惊诧于上苍造物,笑曰:“尽管远隔千山万水,全世界的鸡语言是相通的。”是否完全相通只有鸡们自己晓得,大概八九不离十吧。

      反观人类语言,那可就不一样了。不要说不同国家,即使同一国度,往往山这边山那边,或者隔开一溪水,用语就大相径庭,甚至互不相通。也许是因为高等灵长动物了的缘故,他们来路不一,各有记忆,各有传承衍生功能,使得语言之圃百花盛开。心田成思,吾言即语。肇端各异的乡音,无疑是一方水土的特色产出,一个地域的符号芯片。

      回忆当年负笈求学,融入上海得先过语言关。上海同学说福建人像“鸟叫”,我说你们上海人像“拉拉队”(指“阿拉”之说)。思想上不无抵触,于是反唇相讥。班级里上海同学过半,他们习惯于说上海话;老师也多为上海人,用上海话授课(现在复旦教师课堂上都讲普通话)。交流不便,做笔记也有困难。形势逼人,只得恶补上海话。星移斗转,情况逐渐好转,慢慢的大家关系融洽了。上海同学改口说福建是福地,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我投桃报李说上海是华都,百川归海,“齐唱阿拉”。这还差不多,基本扯平,心态也随之顺畅了。

      乡音无改鬓毛衰,我从小迄今总觉得莆田话最具创造力,最能细腻表达,最美最动听。

      莆田语系涵盖过去的莆田和仙游两个县。习相近,话相通,别号分别为“荔城”和“鲤城”,两县亲如兄弟。在鲤城读书时,我发现当地的语言很有特色。如,那里的城关人以“八叉”称呼父亲,“八”下边加个“叉”不就是“父”吗?他们对父亲的这个称谓举世无双,富有创造性,已然上升到文化层面。稍加留意日常,莆田话对以不同手势打在对方的不同部位,也有不同表述,且恕笔者无法将其定格为文字。说到莆田话,不能不提及叠音词在描绘事物中的普遍运用。如:红妒妒、黄滴滴、白市市、阔茫茫、窄鞋鞋、热沸沸、凊冰冰、香沉沉、臭蛮蛮、暗摸摸、光烟烟、肥秃秃、省骨骨(“省”:瘦)……形象生动,节奏明快。与之相比,普通话的叠音词哪像莆田话这样丰富多彩、俯拾即是?

      有人做过考证,莆田先人相当一部分系晋唐时期的中原移民,难怪莆田话中带着不少晋唐古音。南山广化寺石幢(建于宋代)上的“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咒”的中、梵文读音跟现在的莆田话大体相同,可视为一个例证。莆田人把男人称为“打捕”,把女人称为“室娘”,把淘米水叫做“潘”,把烧饭的锅叫做“鼎”,把蒸笼叫做“炊”,把馄饨叫做“扁食”(中原河南亦然),把客人说成“人客”,把季节说成“节气”,把公鸡、母鸡说成鸡公、鸡母,把故意刁难人说成“设毒”,把有心成全人说成“积德”,等等,似乎与晋唐的风俗习惯都有关联,年代上甚或可以推得更远。莆田话中的“我”,白读为“寡”,乃出自古代君主自称的“寡人”,一直在莆田人的舌尖上跳跃传递。往昔莆田相对闭塞,其结果之一就是保留了古汉语的语言语音。外地人包括上海人听不懂自成一格的莆田话,犹如“鸭母听雷公”,不能归结为“阿骚讲无字”,只能佐证莆田历史悠久,脰须(脖子)特别粗;莆田话起源悠远,手橹(手臂)特别长。

      莆田话与普通话的读音差异明显。其最大特点是无轻唇音,只有重唇音;无舌上音,只有舌头音。在声调上,莆田话保留了大量的古汉语入声,而普通话仅有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四个声调。铆在这个意义上,莆田话的发音更为传统更为正宗。莆田文化界挚友郑祖杰先生曾经对我说,他写诗歌时,心里往往默念着莆田话,韵脚一押一个准。

      历史上莆田出过响当当的诗人。前些年,我在编《唐诗新编全译三百首》的时候,不期与胡令能、徐寅、黄滔三位莆籍诗人邂逅。他们从偏僻的莆田步入唐诗殿堂,可谓草窝里飞出金凤凰。笔者有点偏爱胡令能,他的《咏绣障》写得多好:日暮堂前花蕾娇,争拈小笔上床描,绣成安向春园里,引得黄莺下柳条。诗人不直言绣女的技艺如何高超,而是拿绣屏让黄莺上当而飞下柳条的乱真事实来映衬。这样,不但灵动了诗歌意象,而且平添了生活趣味。时至宋代,“根”在莆仙两地的诗人,不完全计数就有七位,其中刘克庄最负盛名,他的爱国之心似“放翁”,高洁之志似“稼轩”,一领当年“江湖派”诗人之风骚。这么多的莆籍诗人均精通诗歌法则,作品合韵律合平仄,音调是那么的和谐,无不给人以美妙的享受。除了他们的悟性灵气和文辞修养过人,也表明莆田话可俗可雅。生活中流行成俗,文学上出落为雅。

      莆田人向来喜闻乐见、经常遣用的“连天”二字,曾在《全唐诗》中不只一回撞见(毛泽东主席在《七律·答友人》中也用过“连天”:洞庭波涌连天雪,长岛人歌动地诗)。遥想古时,许多莆田才子入京做官,有的甚至给皇帝当老师(生于莆田后塘的明代状元林环就是一个,他不但给皇帝讲课,还为太子释疑解惑),不断灌入龙耳的就有莆田方言。皇帝受其濡染,说不定听着还“连天”高兴呢。可见,莆田话如传统书法,有出处,有讲究,有群众基础,又有“登顶”辉煌。莆田话之美在于不同凡响,美得胜过身披锦羽引吭报晓的鸡公。这是一种矜持、一种骄傲。听说莆田电视台设有专讲莆田话的节目,众人喜闻乐见,实在是连天好!

      岁月悠悠,乡愁几许。感谢永疆兄推荐的早期莆田民间儿歌集锦,才有了这些有趣的联想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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