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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湄洲 湄洲

      阳光、海浪、沙滩、木麻黄。已经是寒风瑟瑟的初冬了,这个名曰湄洲的岛上,依旧满目是摇曳中的青绿。此时已是一年之中的淡季,夏日里蜂拥而至的游客早已退潮般地远去,连同那些南腔北调的声响。而总是有一些人,反游历常道而行,于此时进岛,在静寂中面对无际的大海和强劲的季风。

      妈祖祖庙终日香火缭绕,香火气沁入木石建筑的内部,让人嗅出了久远。进香的人从遥远处来,祈求保佑,他们未必择时于明媚春光,而是凭心之感应,是时候了就启程。每一位来到妈祖面前的人都必须渡过一片辽阔的海域,这个过程使他们看到了海的浩瀚汹涌。那么巨大的船只,一入海就不能言说其大了。许多的灾难都是在海面上发生的,液体的海水涌入了钢铁的空间,越来越多,使人浸泡在咸涩的液体里无法挣脱,渐渐由海面消失,落入海底。水性再好的人对于大江大河可以夸口,而对于大海,无论是体力还是技能,都难以应对它的辽阔。这也使生活在漫长海岸线上的人们,对于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敬畏。经过一段时间的海面航行,人们在妈祖面前会有一些更为切身的体会,想起有过这么一位女子,救人于波涛之中,并以此为己任。不由得心生虔诚,顶礼膜拜。袅袅而起的烟雾带着每一位香客的心愿,一直向上——当年那位渔家的小女,如今已经是天庭上的一尊女神了。香火铺设了天地间的通道,人神得以交流。以前我细读曹植的《洛神赋》,的确能感受到穿行于字里行间的隐微心曲——幽怨的、哀婉的、惆怅的,“恨人神之殊道兮,怨盛年之莫当”,那种对洛神的倾心爱慕和人神不能如愿的现实,不禁使人神伤。可以想象在洛水迷蒙的水汽里,绰约的宓妃远去的身影,还有怅惘盘桓不忍离去的曹植。和曹植不同的是,我看到了进香者满意的神情,似乎他们与妈祖刚刚交流完毕,心愿托付,无所牵挂一身轻松了。每一年妈祖的诞辰、妈祖的升天日,总会有一些大型的活动,使人看到民间信仰有如海水,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奔流的。这些信俗的日子,再也不是日历本上的几个数字,它被铭心镂骨地牢记着,不能忘怀。

      瘦长条的湄洲岛,犹如泊在海中的一叶扁舟,迎迓着强劲的海风。风是岛上的常客,遒劲无歇,使得岛上的任何人、物,都要过过风而无可逃遁。岛的边缘堆积了那么多峥嵘兀傲的石块,起始应该是囫囵一团的,因为天地混沌初开,有如鸡子,总是以整团的状态出现。后来,风来了,如同无数把刻刀,上下若舞梨花,遍体纷纷,恍若飘雪,齐力雕琢这座小岛。自有人居住的初始,人们见到的是石头的厚重与实在,它们堆垒在一起,有着镇安朝野的气量。人在巨大的石头丛中穿行,肉体感到了柔弱与逼迫,猜度在巨大的石头内部,是一个多么密集的堆积,以至于这般气派。人是看不到风的,只能从草木的摇曳窥探风力之大小——那些被风刮得前俯后仰的模样,让人见识了风的力量。尽管风声怒吼,石头的岿然不动,给人一种错觉,它是凛然不可侵的——最初见到这些石头的人,应该都持有这种理解。时日如风过往,现在我所看到的岛上石头,已经是一件件艺术品了,那么多的奇异之相,一石一态,莫有同者。每一方石头都无法逃匿风之凿刻,看不见的刀锋,更看不见那双握着刀锋旋动的巨手。风的兴致就是在石上试身手,疾徐轻重,时而工笔,时而意笔,也许一代人过往还看不出风从何下手,但是过了几代人,就渐渐看出眉目神情了。石上之痕,清畅不梗有之,细密婉曲有之,朦胧恍惚有之,酷肖逼真有之。春风之柔和,夏风之热烈,秋风之肃杀,冬风之猛厉,异轨同功场面奇崛,楞是以无形之力,克其坚硬。许多人在朝拜妈祖之后,都乐意流连于石头丛中,看到风一以贯之的品性。我一直倾向,缺乏石头那般坚硬的人,理应更珍视个体的生命之柔。

      湄洲岛的沙滩连接着大海,沙数无计,金黄而细腻洁净。抓一把干沙在手,捏紧的手掌有如沙漏,就像一个人要抓住时间,它还是窸窸窣窣地从指缝里溜走了。虽说是初冬,到了海边的人们还是走了下来,站在海滩上。绵延的海岸线蜿蜒远去,很少的人在海滩上,从远处看宛如芥豆。海滩是联结陆地和大海的一个过渡带,有陆地的坚实,又有海的潮润。往往人会走着,习惯地回过头看看,足印由清晰而模糊,渐渐就浅淡无痕了。过往的日子里,掐指算归期,牵肠挂肚的家人会结伴站在这里向海的远处眺望,希望眸子里出现桅杆,出现整艘大船的影子,上边有着家人招手的动作,正明晰起来。远方来湄洲岛的人当然没有这般殷切的体验,他们在海滩上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任海风撩起衣襟飞动,在洁净地海滩上追逐,摆出各种上镜的姿态。此时了无愁烦,有如泽雉,一步一啄,一步一饮,再也闲逸不过。读过书的人偶尔会想起春秋时哲人对于水的描写,那种荡漾不息的状态,一展开来联系,就无边无际了——缘于水的无形,任何人都可以有规划和考量它的愿望,用水喻人、喻物,也就最易于明了。来湄洲岛的人都有一个妈祖的影像,置之头顶上,抬头仰望。在我看来,妈祖是越来越显得庄重了。从最早的敦厚质朴到后来的雍容华贵,宛如飞蓬的世界,频仍更迭;扑朔迷离的世相,时而天下扰攘,风雅不作;时而天宇澄明,人存桑弧蓬矢之志。妈祖的形象也渐渐附着了一个个时代的美感,人们乐意接受而礼拜。行走在海滩上,大海就近在咫尺,这些一望无际的液体终年涌动着啸傲着,从无止息。一个人要从海滩走辽远的海洋彼岸,的确是沉浮未定的。这也使人于行囊中,也许在笔记本里,夹着一帧妈祖的照片。这样,他行于颠簸的海上,反而有了履于平地的安然。

      木麻黄是湄洲岛上最有生机的植物,像极了这里的人,迎着风沙生长、劳作,于岛上终老一生。树和人在岛上生长,都需要具备一个共同点,即柔韧不拔。过于坚硬之物总是易于摧折,就如一口好牙,很硬,可以断物,最终却落得一颗不剩;而柔韧的舌头,频繁伸缩于牙齿的开合之中,完好如新。智慧的人们选择木麻黄来抵挡风沙,就是对于韧性的欣赏。天下植物无数,北方有泡桐,南方则有木麻黄,当它们形成屏障后,日子就平静多了。在这个岛上,风和木麻黄是永远的对手,有时是树倒伏了,被扯开一个很大的缺口,风沙大踏步地推进;更多的是树的兀立不移,随风势俯仰而不折,使黄沙委地而无可侵入。外来的人从参差的树梢看天际线的延展,心头生出一缕温暖——在北方雾霾的时节,这里绿野连云天幕澄碧,可以言说天堂之境。进化中的木麻黄的叶片已经成了线状,其叶如针,细节多而委婉。植物向上伸长的本能为人所用,在实用的同时产生美感,这倒是当时没有太在意的。岛上的树和岛上的人都吃得住苦——小岛兴旺起来,完全可以从这方面来寻绎。原来,我总是以为人对于生存的环境的选择是趋利的,许多人离开海岛到远方谋生时,一些人却选择留下来——勤劳在任何时候都是用得上的,这个小岛渐渐拔地而起的建筑,白墙红瓦,绿树掩映,临赏不尽。当然,岛上人家还是谦卑之至,以为全是妈祖庇佑的功劳,其余不足道矣。

      在一个八面风来的岛上,香客们看潮起潮落,风进风退,树死树生,总是会有着旨趣微茫而恍惚的妙处。寻常日子寻常过,想起湄洲祖庙的几度兴衰,想起妈祖的前世今生,还有袅袅不尽的香火气的浓烈——绚丽的生活最终还是要落在实处,还是会觉得期待平安最为质朴和真切,就如同岛上的木麻黄,寻常生,寻常长,兀立以待。

      啊,湄洲,湄洲!□朱以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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