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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田野走向海岸

      □陈建雄

      下午回到市区,回味起了中午吃的韭菜饺子。

      韭菜是母亲种的,未婚妻下半年在岛上入职后,母亲就和邻居借了一块地,种起菜来。地在家西边,不过四五百米路程。昨天下午,母亲提着竹篮出门,要下地割韭菜,我一并跟去。出门前,我从家里取出两顶箬叶帽,一顶自己戴,还有一顶要给母亲,母亲觉得不够漂亮,戴上了自己的花帽子。

      借来的地不大,仅七八平方米。母亲将它收拾得方方正正,像一件艺术品。即使是一块小地,母亲也在上面规划了几个用途,南边种韭菜,中间种卷心菜,而北边,上周播种的萝卜已然发芽。母亲是个灵巧的女人,大半生都和土地、滩涂打交道,她总能在对的时节从自然中获取应季的食物与我们分享。

      小田里,韭菜长势已高,母亲命我割韭菜,说要割到和土地齐平。我不忍下手,头两茬只割在了离地一二公分处,母亲拿过刀子,弯下腰为我做示范。她下手很快,刀片和土壤摩擦时沙沙作响。

      “像这样,大胆刈,死不了。”母亲直起腰,把刀递给我。

      我学着她的样子割,在地里薅走杂草后再下刀。母亲可能一直在看着我,对我的手势并不满意。

      “草都刈了,回家再挑。”

      “噢噢噢。”我边答应边遵从她的指示割韭菜。

      待我上手后,母亲就去施肥了。她将菜叶翻起,一点点地在根部洒下肥料。施肥的工具是一个打孔的饮料瓶,那是她自己做的。她乐于尝试一些农学实验,并对自己的劳动创造引以为豪。

      割完的韭菜被我有序地放在竹篮里,不一会儿就满了。我掂了掂,大概有五六斤重。

      此刻是午后,太阳挂在西边的海面上,天空微微泛红。像往常一样,我在完成自己的任务后,穿过田野,沿着海岸线走一走。田里还有几个人在劳作,我和他们打招呼。

      对话有时是这样的:

      “你也在浇水。”

      “是啊,最近也在岛上?”

      “昨天回来的。”

      有时又是这样的:

      “这是种什么?”

      “种萝卜,随便种玩一玩。”

      对话都用乡音,我不认为它们是无意义的,它在某个程度上维系着乡情。小时候,我也这样经过别人田间,总因为记不住名字,羞于招呼。后来想想,对话模式是统一的,不必叫唤名字,只要简单询问一下即可。乡里人对任何人都报以热情,不管对方认不认识你,都会笑着和你应答。

      与村里人辞别后,我开始拜访田里的作物,我不和它们讲话,偶尔用手抚摸问候。南国秋日的田野依旧是一片葱茏,田垄上的植物自顾自蹿着个,旧犁翻出的新土散着泥土的味道,有些种子即将埋下,它们会长出属于自己样式的枝叶。我经过番薯地,见到紫色的番薯花,它像极了牵牛花,但它不攀援、不喧嚣,开得低调、谦逊、容易使人忘记。我经过豌豆架,看见白的、紫的、粉的豌豆花,它们像一只只蝴蝶停落在藤蔓上,如果有一阵秋风吹过那它就会翩翩起舞,引来真的蝴蝶。

      我时常觉得田里的作物亲切,我觉得这和我的身份有关,作为农民和渔民的后代,关心农获和渔获是刻在骨子里的基因。

      我拍去手上的土,走出田野,来到水沟边。一位绿化工人在用自来水浇灌植被,他灌得漫不经心,水流了一地。水沟是从东面山上探下来的,它的岸基最早用石块垒砌,修公园后改成了缓和的土坡,为了美观,花匠们种上了草皮和净水植物。水沟上原本有几座粗糙的石板桥,后来也拆了,改成了汀步石。

      我本想绕道,但最终跨上了汀步石,巨大的石块打磨得光滑平整,簇新的质地让人不忍踩脏。所有人都认为这些石头是新的,可哪块石头不是史前巨蛋,它如今只是用崭新的面貌与我们见面罢了。

      汀步石间隔很窄,不过一拃,得以让人平稳踱过。我听到水流淙淙,低头去看,发现汀步石的间隔里被人塞满了小石块,只有一孔水位漫过杂石流向了另一端,我立刻会意,这是村民为了方便汲水创造了一个堰塞湖。我想在这片田野消失之前,这条小河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得为农事服务,这便是它的宿命。

      我沿着小河岸一直走一直走,走向着海堤。这段路我很熟悉。有时,我一天会来海岸两次甚至更多,看涨潮后水里波动的秋茄树,看盛大的日落,看白鹭飞过,看草木生长。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伴随着我的步伐,我是生于这片田野和海洋的,我浓烈地爱着她,但常常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从田野望向海岸,寥廓的天空像是一张展开的白纸。我感到渺小,感到留在世上的时间甚至不如田里的一粒沙子。我不免落入感慨的窠臼。我处在一个慢慢脱离渔耕的时代里,眼前的田野终将荒废,渔民不断上岸。我知晓自己只是脚下土地的过客,所以尝试着眼当下。我担心过往生活方式所生成的信仰也将淡薄。所以面对大海、田野和神祇时,我能感受到她们,好似有宽厚的手掌在抚摸我,这种宗教意义上的原谅常使我泪水盈眶。

      我认识到常陷入这种私人的情绪会让我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所以我又将自己超拔出来,像一位诗人写到的那样,去关心粮食和蔬菜,但我不仅限于此,我还关心长辈和孩子们。

      想到这里,我回头望了望母亲,夕阳投下的光束正照到她身上,她依旧弯着腰在干活。

      我继续走着,到了海堤脚下。这里有一小片广场,广场上有一把秋千椅,我和未婚妻常在闲暇的午后坐在上面聊天,我时常故意摇晃,惹得她惊恐万分,并以此取笑她。秋千椅旁边是一块旧船木改成的长凳,愿意坐它的人很少,但却是这里为数不多的旧物。

      在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广场是一片湿地。芦苇丛中,螃蟹像地质科研者不断挖掘,它们远比人类幸福,可以建造无数巢穴。

      海顶漫长的步道是物理意义上的村界,我认为这是虚假的,我的村庄连接海洋,与世界任何一个大洲相连,它浩瀚无比不可征服。

      我登上海堤,走向一座没有名称的观景平台,这是一座三层的水泥建筑,它宽大平坦,像大船的甲板。我在这里思考和远望。我像熟悉家人一样熟悉这片海域,它值得世间一切美好的形容词。即使走过很多路,见过不少风物景致,但我知道它无法替代,它终将出现在吟游诗人的唱诗声中,在寂寥的夜晚替代酒精成为最好的慰藉。

      我的脚步还在继续。海风会吹散思绪,海水会冲走脚印,这就是这片海洋和土地的哲学,我来过,但又未曾来过。时隔多少年以后,这里涛声依旧,而我呢,兴许化作了一株野草,如果能让我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什么,那请留下我对这里深沉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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