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

　　国庆节回了趟老家，回来时喝了瓶白酒，心情一直在恍惚着。

　　老家在仙游县游洋镇五星村下埕自然村，是从石苍乡高阳村移居于此，原先只有十一户人家，现在有近三十户了。最早的房屋建于1959年，三层土木结构，一整排的，依稀可以看出当时村民的审美。房屋背靠一座小山丘，房子的前面就是一层层的梯田了，梯田的前面是一条往西而流的大樟溪的支流，那是儿时的乐园呢，现在由于在她的上游建了金钟水库，原来有些桀骜不驯的河流只剩下涓涓的细流了，没有了水的洗礼，一些高的河床早早地就被荒草所侵占，只有在低洼处，仍有一些细小的鱼在漫不经心地游着。这样的河床很容易让人想起颜真卿的《祭侄稿》，那种秃笔的无可奈何，那种沉郁顿挫的伤痛。

　　那时没有实行计划生育，人口增长很快，不到四五年的时间，大家不得不又在房子的前面、两头盖了房子，形成了一个上下互通的长方形的格局。后来随着人口的增长，人们又陆陆续续在两边盖了些土木、砖混结构的房子，把原来村落的长度延伸了四五十米。

　　现在整个村子只有七八位老人家在守护着，他们的平均年龄有七十多了，而年轻人都散落到各地淘金去了，有的甚至在城里买了房子，定居在城里，小孩子也都千方百计地转到其他地方念书了。只有在过年时，整个村庄才又会热闹起来。

　　看到老妈时，我竟然叫不出来，还不到四个月的时间，老妈竟然变瘦，变黑了很多，远远得都有些认不出来。老妈看到我回来，也只是笑了笑，就去准备饭了。上个学期，老妈还在城里帮我照看孩子，后来老妈说，孩子大了，该让他自主了，所以这个学期就不来了。老妈在城里生活确实有许多不便，每次接送完孩子，就再也不愿出门。老爸也是，在城里待的时间最长不超过三天，老爸说还是在乡下自由，自己想干嘛就干嘛。他们俩都七十多岁了，还经常登高爬低的，种一些蔬菜，看管茶树、竹林等等。这几年在老家边上发生好多次的地震，虽然震级都比较小，想想还是非常后怕，可老爸每一次都说不碍事，老爸最在意的是这个村位置好，人丁兴旺，已经出了八位大学生。老妈是不是因为不放心老爸一个人在家里，才不肯在我这边的？

　　老爸在走廊上编织一个小鱼篓，神情专注，慢条斯理，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有些虚幻，他翻弄竹片的声音清晰地划破了空气，一声一声的，都响在我心上。

　　老爸身后是长长的走廊，有些在阳光里，有些在阴影里，有的地方已经发霉发绿，或是变暗了，很像一些浓重的化不开的心事。楼上的木板也没有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仿佛曾经的热闹从来就不曾存在过。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有一大堆的柴垛，收割过的稻草被扎捆堆放在柴垛上，还有那些凳子，看起来有些落寞，或许只有光阴知道，它们曾经是怎样受到主人地恩宠。试着推下门，许多家厨房的门都是虚掩着的，似乎它的主人傍晚就要回来。

　　忽然觉得，我就像一个擅闯禁地的陌生人一样，默默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好像我从来就不曾在这儿呆过，哪些地方还会有我的印记？哪些物件上还停留我当年的气息？证据又隐匿到了哪里？又好像我是昨天才离家而去的，眼前的一切又是那样的清晰。想想如果邀上三五好友，在此小聚的话，不知能住上多久？如果没有了电视，也没有现代通讯工具，又不知能坚持多久？如果说现代文明就像张旭的草书《古诗四帖》的线条一样，让我们狂野迷恋，而传统家园就应该是欧阳询《张翰帖》里的莼菜羹、鲈鱼脍吧，张翰因为在北方当官久了，忽一天“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莼菜羹、鲈鱼脍，遂命驾而归。”

　　村落的东部是一块小高地，高速公路就悬挂在半空中，站在那里可以看到全村的面貌。整个村庄依山形而建，成一弧形排开，一条坑坑洼洼的公路在西边蜿蜒而过。村西边新建了几座混凝土结构的房子，看起来很不协调，很像一个不速之客。其他屋顶的瓦片，经过岁月的熏染，已经全部变成黑色的了，已经无法辨认原来的色泽，成为青山绿水的一种陪衬，成为我记忆的底片。老妈说，乡下的阳光比较软，干净，不会像城里那么伤人，站在旷野中，确实感受不到阳光的炙热，没有一丝风，没有一片云，天空蓝的高不可攀，又好像触手可及。

　　村里大部分的农田都荒弃了，现在有耕作的农田集中在村子的西部。稻谷早已收割归仓，稻草的根部还可以看出镰刀划过的尖锐的痕迹，会有一些鸟不时地光顾稻田，田埂上、篱笆边则已经有葛藤、苍耳等植物在不着边际地生长。秋收以后，农人就把田地交还给自然看管了。

　　走走逛逛，就到中午了，简单吃过午饭，就告别了老家。后来我们又到了其他地方，看了一些老房子。同行的薛老师问我，看了有没有感觉？我说没感觉。也奇怪，那房子都大同小异的，也是土木结构的，也是吱吱呀呀的木楼板，也有一样干净的阳光，也一样的都没什么人居住了，可是看老家时的感觉怎么一下子就消失掉了呢？看自己家的房子跟别人家的房子怎么就不一样了？

　　拍了好多老家的照片，回到城里后上传到微信，引发很多人的感慨，侄女看后说：“好想回家看看爷爷奶奶，什么时候有再回去带上我咯。”顿时眼泪就下来了。  □温建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