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定湖边初雪飘——怀念林启荣长兄

　　□林启贤

　　2001年9月14日11点30分，这是个悲哀的时刻，您静静地躺在我在京时经常去探望您的积水潭医院，任凭亲人呼唤，再也不会醒来！呵，我的长兄，林启荣博士！

　　解放前，在我很小的时候，您便离家出外求学，先是去重庆落伽山上国立中央大学，毕业后又考取官费，留学美国伊利诺亚大学，获取电机工程博士之后，抗美援朝战争爆发之前，您毅然放弃了优越的科研条件和高额的薪金，回到了祖国。在广州，周恩来总理亲切地接见了您和同时归来的游子。于是，您便全身心投入新中国的建设，连家乡也没回，就先在上海，后又调北京，从事机械工业和工业自动化的研究工作，兼带学位研究生。其间您还曾去南斯拉夫等国考察讲学。五十多年如一日，您勤勤恳恳、认真负责，您的许多研究成果，在当时国内外是属于首创或先进的。您念念不忘家乡的亲人，却无暇返乡，只好分别把父亲、母亲接到北京观光，您亲自陪他们去故宫等处游览，与他们合影留念，以稍报他们的养育之恩。

　　“京华一见话通宵，人定湖边初雪飘”。当我带领串联的学生，第一次晋京时，安顿好学生后，我便赶往德胜门外人定湖您的住处探望您。父亲解放初就离开了教师岗位，没有退休金，家庭的生活重担便落在您和二哥、三哥的身上。后面的几个妹妹弟弟上学费用都是你们承担的。根据父亲的安排，我上大学的零用钱由您付，当时正是国家困难时期，您每月总是那么准时亲自到邮局汇款给找；如果不是鸿雁传书、传照片，您可能认不出最小的弟弟！北京的初雪飘飘扬扬，使我这个从小在南方长大的弟弟感到新奇，于是，您便带我到人定湖边促膝而谈。血浓于水，手足之情使我们忘记了寒冷，您先问父母的安康，再询家乡亲人与师友的近况，又问我在泉州工作有何困难，您心中洋溢着无尽的乡情！话语中又表明您多想念家乡呵！

　　那是多么难忘的十多天，您作为机械工业部最早的教授级高级工程师和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学科评议组成员（相当于学部委员，两者不可兼任），应邀到福州大学主持论文答辩后，第一次回到阔别三十多年的家乡！您身居高位，却平易近人，婉辞了福大派车相送的厚意，自己买车票回家。当我到车站去接您时，您说，家乡的变化真使您认不出路来！老家当时还是明清老房子，您本可以住附近的兴化宾馆，但您为了多陪陪老母亲，坚持住连卫生间也没有的老家。我怕您不习惯，您说，自己的摇篮地怎会不习惯！您有慢性病，无法流连家乡的山水；但您坚持要我陪同，徒步上诗山为老父亲扫墓。您回到您我的母校莆田一中，在那里为学子与科技人员开科学讲座，讲工业自动化的概况与展望；您要我陪您去您工作过的中山中学（今莆田五中）访旧，但不惊动校方；您谈笑风生，走过大街小巷拜访师友或在家接待友人及来访者，却有谁知道您在飞机上、在家中还自己注射药针呢！家乡亲人多么希望您再次归来，但因为工作和身体所限，您始终没再踏上家乡的土地！

　　您从父亲那里秉承了正直、澹泊、勤奋好学、俭朴的性格，为我们弟弟妹妹树立了榜样。您一直住在八十多平方的人定湖老式套房中，似乎与您的身份并不相称；您的客厅里除了于右任的手书外，并没有比一般家庭更多的摆设；您的卧室兼书房，床上床下尽是书，其中有您众多的著作、论文、译著，没有您的允许，家人习惯不敢轻进；在您走后几年，当我们去探望在八宝山长眠的您后，回您的住处帮忙整理您的卧室时，竟然发现父亲及亲友给您的信及旧版《老残游记》，还有我的《苹果落地一一万有引力之谜》一书！您有许多优越的人际关系，却从不动用；您教育弟妹、子孙，一定要靠自己的真才实学，一定要勤俭持家；您只有在接待客人时，才穿上比较好些的衣服；您原住北京医院，但为了不给国家增加负担，不给亲人添麻烦，一直改住与家相近的积水潭医院；您著作等身，成果累累，却从不炫耀自己；我为许多科学家、文学家、书画家写过文章，却只有一篇是写您的，那还是《福建日报》约稿，您才给我提供资料。在世人的眼里，您似乎“固执”“迂腐”， 但从您的身上，我却看到老一辈知识分子高洁的风范，也领会了“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的内涵。

　　1999年，当我第四次晋京时，尽管我不忍心给您和大嫂添麻烦，但我知道您身体情况欠佳，还是大部分时间住在您家。按照家乡“男人七十九岁做八十”的惯例，我用我获奖的沱牌酒为您祝寿，谁知不过两年，您就撒手人寰！

　　“丙子离家怀远志，丁年归国接高潮。交流等值精心计，自动宏图着意描。”这是我为您五十寿辰写的诗句；“伟业煌存自动化；履痕悲数美欧中”这是我敬献给您的挽联。这些连同本文，如同人定湖水多涟漪，漾起了我对您的深切怀念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