莆人回文诗话
□刘福铸
回文诗是一种正读倒读皆可成诗的汉文特有诗体，它充分体现出汉字组词的灵活多变性。六朝时已开始流行，如梁简文帝《后园回文》：“斜峰绕径曲，耸石带山连。花余拂戏鸟，树 密隐鸣蝉。”倒读则是：“蝉鸣隐密树，鸟戏拂余花。连山带石耸，曲径绕峰斜。”古代回文诗以前秦苻坚时秦州刺史窦滔妻苏蕙的织锦回文《璇玑图》最为著名，全诗841字，为之绎诗者代不乏人，女皇武则天曾为之作序，清李汝珍《镜花缘》、李渔《回文传》等均载有此诗及读法，当代陕西学者李蔚按切块、交叉、旋转等读法，竟解读出三至七言诗13961首！回文诗词虽体近文字游戏，但其写作十分不易，唐代后，回文诗词的写作不但要考虑正反读语句的自然顺畅，还要兼顾正反读均符合诗词格律。因此要写好一首富于诗意的合格回文诗实属难事。正唯其难，更能显示才学绮思。唐代陆龟蒙、皮日休，宋代苏轼、王安石、朱熹等都是回文诗作高手。笔者历年披阅回文诗词千余首，也获读古代莆田诗人所作回文十多首，足证文献名邦奇才之不乏。
目前所见莆田最早的回文诗作，是唐乾宁元年（894）进士徐寅的《回文二首》，诗曰：
飞书一幅锦文回，恨写深情寄雁来。
机上月残香阁掩，树梢烟澹绿窗开。
霏霏雨罢歌终曲，漠漠云深酒满杯。
归日几人行问卜，徽音想望倚高台。 （其一）
轻帆数点千峰碧，水接云山四望遥。
晴日海霞红霭霭，晓天江树绿迢迢。
清波石眼泉当槛，小径松门寺对桥。
明月钓舟渔浦远，倾山雪浪暗随潮。 （其二）
徐寅曾作有《回文八体诗》，可能包括这二首。后代有些诗话收录的是第二首的回文：
潮随暗浪雪山倾，远浦渔舟钓月明。
桥对寺门松径小，槛当泉眼石波清。
迢迢绿树江天晓，霭霭红霞海日晴。
遥望四山云接水，碧峰千点数帆轻。
本诗正读倒读均通畅而富诗意，南宋魏庆之编《诗人玉屑》把这首回文录作“苏轼《题金山寺回文》”；清陈焯编《宋元诗会》则谓“周知微《游盱眙龟山回文》”，实际都是错误的。
南宋绍兴八年(1138)状元黄公度也作有一首《回文绝句》，诗曰：
歌阕一尊清昼长，曲池小景晚风凉。
波微动处见鱼戏，荷半开时过雨香。
黄公度的这首回文七绝写景诗正反读，首句都是入韵的。
明嘉靖十四年（1535）进士康大和，字原中，号砺峰，官至南京工部尚书，也喜作回文诗，如《秋阁回文》七律：
前山万叶落田田，短鬓双看怅往年。
眠听夜乌啼带月，梦牵秋水碧连天。
娟娟竹静亭帘卷，皛皛云栖阁树悬。
仙集共夸方外景，筵开漫奏曲中弦。
“皛（xiǎo）皛”，皎洁明亮的意思。这首回文正反读，押的都是平水韵的平声“先”韵。
又如《岁晚回文》七律：
潺潺水落江边岸，渺渺云牵望外天。
山远唳鸿群带雪，渚寒鸣鹤独含烟。
颜衰对景羞多病，宦拙藏身任去年。
闲里客怀吟岁晚，调高谁唱郢中篇。
“郢中篇”，源于“阳春白雪”典故，代指高雅的诗作，本诗以岁晚为主题，写景兼融抒情。正读押平水韵“先”韵，倒读则押“删”韵。
明成化二年（1466）进士黄仲昭（1435-1508），著《未轩文集》，有《秋夜回文》五律：
弦管杂歌讴，坐问行簟幽。
蝉声几树暝，雁阵一天秋。
烟寺僧敲磬，月楼更转筹。
年华任醉饮，兴适即忘忧。
诗中抒写的是秋夜的幽静的闲适心情。明嘉靖十七年（1538）进士周鲲，字少鱼，官至江西副使，工书善画，著有《章林岩藏稿》，有《即景回文》七绝：
纱窗映碧嫩槐芳，蝶梦回风轻簟凉。
斜日远林归鸟急，花轩一榻静炉香。
本诗写的是槐夏傍晚时分的景象。又有明嘉靖诸生曾约，字一守，号芸石，作有《秋夜回文》七律：
悲伤独处对花黄，过客无情幽恨长。
篱北闻蛩寒泣露，径西鸣鹤瘦凝霜。
离离树拂斜烟碧，缕缕云笼淡月凉。
吹角数回惊梦短，帷搴静里夜茫茫。
本诗营造的是悲秋气氛。清末莆田吉了布衣诗人李光荣，自号雪峰、雪髯，亦喜作回文，如《蓼江楼远眺回文》七绝：
高楼面对一帆轻，把钓渔人照雪明。
遥望远山云雾起，潮翻白浪海天倾。
本诗咏登吉了蓼江楼所见壮丽海天景观。又如《回文次韵》二首：
娇红蓼浦泛鸥轻，小艇渔翁钓月明。
桥近岭阴榕树古，井通泉脉石莲清。 （其一）
萧萧草野绕荒城，缕缕烟岚晓岸晴。
遥见塔连云水映，摇风麦浪翠畦倾。 （其二）
和作二首同样为描绘沿海景色。
明清莆田闺秀诗人中也有作回文的。如明末莆田女诗人宋芳斌为湖州同知宋万略之女，夫林煇章为甘肃巩昌知府。芳斌于崇祯间受封“恭人”，著《缀红斋诗集》，有《秋闺回文》七律：
笳落暮天远忆郎，雁声寒色野茫茫。
鸦飞玉镜窥新黛，凤舞珠钗坠淡妆。
斜树夜迷城月白，暗沙秋入塞云黄。
花依冷草青闺静，遮帐蕙残怨梦香。
本诗为思妇怀远之作，委婉凄美。清代莆田女诗人陈淑英（1808-1877），为邑增生翁焕文继室，著《竹素园诗集》，有《春望回文》一首：
迟迟日晷度窗明，望里春容霁景清。
枝动蝶斜花弄影，树翻禽响叶闻声。
垂帘映柳烟痕软，绕径铺苔雨色晴。
时坐小楼高纵目，诗成漫步独怡情。
此书抒写小楼春望，万象维新的愉悦心情，画面唯美，诗意盎然。
如进一步扩大到祖籍莆田的诗人，则诗作会更多，如清初林长存的《秋江晚眺回文》：
舟停晚照落红霞，字字题云雁印沙。
愁望一天腾雪浪，冷侵双眼入霜葭。
鸥飞远渚回樯去，鹤傍孤帆落日斜。
秋色暮烟山尽紫，悠悠绿水泛浮槎。
林长存，字尚孩，号鹤龄，罗源县人，莆田九牧林第八房林迈后裔，清顺治十八年（1661）进士，官至广西廉州府同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