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城隍神

　　以前每一个城池都有一尊庇护的神，那就是城隍爷。仙游城隍庙位于城关西门兜，县实验幼儿园边，建于北宋年间，距今已经有千年的历史了。《仙溪志·卷三·祠庙》记载：“城隍庙，县西二百步，旧有庙，淳祐癸卯（1243年）知县蔡次传重建。”后来多次重修，1999年仙游城隍庙宇先后被拆二次，现只剩下中殿。诗人余永健这样感慨：“星犹流旧瓦，风已展新幡。”2013年城隍庙部分庙产归还，2014年城隍爷金身重返主殿，经过两年多的装修，现在城隍庙增光焕彩，香烟缭绕。县城崛起了很多高楼大厦，“连天华厦围千栋，寂寞泥胎守一隅”，诗人张明昭这样写道。

　　但城隍庙不寂寞。仙乡长得灵威在，黔首无时不慎行（余永廉诗）。昨天，我就是吟咏这样的诗句走进城隍庙的。自小生长乡间，对天地神祇的敬畏之心已经成为我一种特殊的文化基因。走进庙门，头顶横梁上悬挂一只木雕的大算盘，上书“世事何须多计较，神仙自有大算盘”。许多人孜孜汲汲，钩心斗角，损人利己，只为心中噼啪作响的小算盘，但再精明的人也失算了，逃不过天地的算计。乡下有句俗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或许是为了具体诠释因果报应的思想，城隍庙的石柱上镌刻一副錾金的楹联：“为善必昌，为善不昌祖宗有余殃，殃尽必昌；为恶必灭，为恶不灭祖宗有余德，德尽必灭。”善与恶，不写在纸上，但自有神祇帮人记着，故道教和佛教一心劝人为善，城隍庙里还有两幅楹联，我抄录如下：“咫尺天难欺，勿于得意时糊涂下手；吉凶人自召，快从独知地仔细问心”、“心孽口孽意孽识孽，天知地知子知我知”。前一联强调上天与人只有咫尺之远，天意不可欺，人的吉凶都是自己招来的，做人要做到问心无愧。后一联运用了东汉名士杨震的典故，县令王密想贿赂他十斤黄金，杨震拒绝了。王密说这是夜晚，没有人知道。杨震很生气，说：“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夜色不是罪恶的遮羞布，黑暗之中总有神明亮着一双炯炯的眼睛，因此做人行动上要少作孽，要经常清扫内心，思想上少些孽障。

　　城隍庙的墙壁还上还挂着书法作品，中间是大字的“道心”，两边是一副对联，我曾在兴化府城隍庙里见过。上联是“做事奸邪，任尔焚香无益”，下联为“居心正直，见吾不拜何妨”。城隍爷是城池的守护神，信众来此，自然是来祈求护佑的，这幅对强调祈求不拘泥于形式，居心正直的人神灵才会赐福于他。城隍庙的劝世良言指向怎样为人处世，磨砺情操，升华人品，这是其价值所在。费尔巴哈在《宗教的本质》中说：“神的崇拜只不过是自我崇拜的一个现象。”对神祇心存存敬畏，追求自我的道德完善，实质上是对自己生命的尊重。

　　城隍庙是古代的廉政基地。宋太祖下旨颁发廉政圣谕“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警示牌（其背后书“公生明”），要求各地刻石立碑，立于城隍庙和衙署门前。现在仙游文庙就有一块这样的“圣谕牌”，不知是否来自城隍庙。明太祖朱元璋说：“朕立城隍神，使人知畏，人有所畏，则不敢妄为。”以前仙游县令等赴任，要到城隍庙斋戒宣誓，邀请城隍爷共保地方平安，并请他做编外的“廉政监督”。这样做的目的，大概是让为官者多一种敬畏之心。有了敬畏，不敢胡作非为。中国古人敬奉天地鬼神，就是让自己对天地有敬畏之心，能够省察修养，自我救赎，强化自己心中的道德律令。仙游作家卢永芳在《仙游城隍庙赋》中这样赞叹：“此诚道家教化之圣地，堪为生民洗心之净舍也。”

　　民国时，福建省政府主席陈仪去永春，途中特地赶到仙游城隍庙烧香乞示。回福州后，他寄钱并书写一副对联，当时仙游县长卓高嵩命人制作两块刻着对联的木板，挂在城隍庙里。对联是：举念有神知，善恶正邪能立判；照人如镜朗，吉凶祸福总无私。陈仪拟写的对联指出神灵的公正，就如一面高悬的明镜，照出人的善恶正邪，然后给予人相应的吉凶祸福。原联已经失落，可惜。

　　入城隍庙的感觉，按作家卢永芳的文来说是：墨吏入而心慌，佞民进而胆破。城隍庙的两厢分别是一尊凶神恶煞模样的阴间差役塑像，也就是黑、白无常。黑无常矮而胖，满面横肉，脸色黝黑，圆睁的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手拿令牌，穿皂衣，头上的高帽子也是黑色的，帽上有四个夺目惊心的字：见恶便拿。另一尊白无常瘦而高，高度给人压迫感，令人震慑。他白衣白帽，手提灯笼，灯笼和高帽子上都写着“一见大吉”。他一脸笑意，却耷拉着一条血里呼啦的长舌头，这笑就变得有点皮笑肉不笑，甚至狰狞了。虽然小时候我见过这类塑像，但再看，还是悚然一惊。中国文化中审丑的极少，但城隍庙却展示了另一面。大概越阴森恐惧，越能让人由畏惧而恭敬，想着作恶的下场，及时悬崖勒马，城隍庙的壁画起到很好的警戒作用。

　　城隍爷塑像前各有五尊雕像列坐其次，他们应该就是具体掌管人间各种事务的十司。再往前就是中堂，堂顶挂九龙八凤牌匾，上书“耿介无私”，说的是城隍爷的品格。城隍爷銮驾座顶也挂九龙八凤牌匾，上书“察理阴阳”，说的是城隍爷的职责。我比较感兴趣的是城隍神的主神，他是山西平和总兵张龙德，人称“张都统”，生卒未详，因带兵剿灭山寇，救民水火有功，被封为城隍神。《明史》记载：“洪武（朱元璋年号）元年，命中书省下郡县访求应祀神。名山大川、圣帝明王、忠臣烈士，凡有功于国家及惠爱在民者，著于祀典，令有司岁时致祭。”张龙德被封神，大概就是在这期间。城隍爷不是神话传说中虚无缥缈的神仙，而是神化了的人间英雄。中国的英雄崇拜情结在城隍庙里可以找到影子，以英雄为榜样，学习效仿，这比空洞的说教更有效。

　　城隍爷的背后是“腕底尚存精气神”的著名画家黄叶先生画的《云龙图》，画家计白当黑，用水墨画将腾云驾雾之神龙画得惟妙惟肖，尽得其神韵。神龙在向人间普施甘霖，龙首前有一枚龙珠，用黄色点染，龙珠上是三朵用丹红描画的火焰。满壁黑白，有了龙珠的点缀，顿时气韵生动起来。画家黄叶还是诗人和楹联专家，我想用他为仙游城隍庙题写的一副对联来为本文做总结：堂堂正正，看山势崔巍，水流清澈；是是非非，赖神灵赫濯，天理昭彰。□王清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