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载流传颂美诗
□梦奇
这一伟大水利工程所哺育的子孙当中，免不了有人将其与远在西蜀的都江堰加以对比。的确，两者之间存在可比性。
位于四川的都江堰是人类治水的典范之作，肇建于公元前二百五十年。当年，秦王尚未完成对中国的统一，万里长城只是北方大漠上断断续续的城垛。位于莆田的木兰陂，建造于北宋末年，是一处堪与都江堰嫓美的水利工程。前者引岷江之水造就了富饶的成都平原，促进天府之国的形成。后者则通过明确海与河的边界缔造了兴化平原，滋养了莆阳。
都江堰的核心工程有：鱼嘴坝、宝瓶口和飞沙堰。鱼嘴坝充分利用岷江河床弯道的凹凸岸，挑开表层的清流与底层的浊流。清流由内江流入成都平原，浊流由外江下泻汇入大河。鱼嘴坝的坝体在不同高度被设计成不同的走势，如此一来，不同水位形成不同的分流比，以控制内江的径流量，不论枯水还是洪水，让成都平原都有稳定的水量注入。宝瓶口具备约束流量的功能，防止平原成涝。飞沙堰的作用在于收集水流漩涡离心力抛掷出的流沙，流沙堆积在飞沙滩上，定期进行人工清理，发生洪水时飞沙堰还发挥泻洪的作用。一系列精妙的设计，解决了流量分配和泥沙淤积的难题。
木兰陂成陂之前，山脉汇聚的河水与来自大海的潮水没有明确的会遇点，海淡水的交汇线在兴化大地上漂移不定。两股力量相持的结果是四处成灾，大片土地只生蒲草，不长禾苗。成陂之后，海与河的边界清晰而固定，农、林、渔、牧因此获得一份安定的心思去收取咸淡之利。
与都江堰不同，面对来自山和海的两股力量，木兰陂除了主体拦河坝外，还修有长达上百里的南北渠，设有多座陡门牐（闸）。拦河坝防止海水上溯的同时拦截下来的河水从南北渠流进南北平原，编织出血脉一般的平原水系，实现对盐碱地的淡化改造，一片片沃土得以形成，沧桑之变得以实现。
△木兰陂 图丨阿钵
如果说都江堰治水理念在于“引”，木兰陂则在于“堵和疏”。这一特性注定了木兰陂必须以刚毅的身姿面世，建造必定充满艰辛。在冲积平原软基地带建造拦河大坝，直到今天还是世界性的难题。需要突破选址、围堰、夯实软基、固堤等一系列难关。果不其然，木兰陂一波三折，三易其址，堵溪成库割海阻潮的宏愿，耗时二十载方得告竣。
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水利学家们通过计算机仿真技术对都江堰的治水机理进行复核，得出的结论是：无可挑剔。都江堰走的是因势利导，刚柔并济，激浊扬清的技术路线。
若要对两工程进行神化比喻，都江堰无疑是灵巧的织女，智慧、细致而勤勉，机杼编织的是星河霄汉。木兰陂则更像坚毅的牛郎，雄健、果敢且无畏，犁铧翻动的是无垠宇宙。两大工程都是在生产力水平和知识积累都极其原始的社会条件下完成的，是先人智慧与勇气的产物，闪烁着科学的光芒。无怪乎！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将前者列入人类文化遗产，后者则被收入世界首批灌溉工程遗产名录。
都江堰让蜀地免却了旱涝之忧，拥有了沃野千里，也招致无数觊觎的目光。刘备就是在孔明的点拨下挥师入川的，蜀汉政权得到立足之基。此后的世世代代，蜀地都是兵家必争地，天下粮仓。都江堰灌溉出的稻谷有大半被充作军粮，生养的男丁充作征夫，留给父老乡亲的只有一脸菜色和无尽的哀怨。
从这个意义上看，咱们木兰陂带来的福泽是纯粹的。兴化偏安于东南一隅，千百年来，除了倭患之外，鲜有大灾大难。山高皇帝远，木兰陂庇护下的万千子民，有充足的条件去琢磨自己的渔樵耕读。其建造过程中，人不论官民皆同心协力，财不论贫富皆慷慨无私，面对挫折不气馁，以百折不挠的意志从失败中挺立。构筑了有形的水利工程的同时也升华出不竭的精神力量，砥砺一代代莆阳学子自强不息。他们在辞赋、诗歌、史学、书法乃至于音乐绘画诸多方面取得不俗的建树，奠定了文献名邦的基石。
让人玩味的是，充满哲思的都江堰却是出自郡守李冰之手。那位名字里透着冷峻的父母官，在治水方面并非科班出身，抱着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初衷，李郡守跋山涉水，风餐露宿，沿途勘察又山蜀水的山势水情，问道于渔樵农工，细加吸纳运用。
同样令人意外的是，充满阳刚之气的木兰陂却发端于一位柔弱女子的义举。那位开启莆阳大地治水事业的女子，便是钱四娘，她与海神妈祖同属一个朝代。那个朝代，莆阳出过二位为后世景仰的女子，分别是林黙娘和钱四娘。以救苦救难闻世的林默娘是地道的莆阳女子，发起修建木兰陂的钱四娘本是一位过客。机缘巧合让她矢志治水，散尽家财不说，还为这片陌生的土地献上年轻的生命。
请让我们铭记那张遥远的面孔，媚妩透着坚毅，坚毅透着慈祥。
水告别冰川，具备了冲开崇山峻岭的势能，蕴含着滴穿顽石的韧劲。水含着咸淡，裹着泥沙，冲深淤浅。水充满无常，人类却在无常中趋利避害。人类文明史归根结底是一部与水相处的历史。治水的艰辛付出，收获的往往是哲理硕果。
遗世的文物常被为两大类。长城固然巍峨，其防御功能却早已不再。二千多年来，都江堰无时无刻不在浇灌溉成都平原。李春建造的赵州桥已越千年，至今还在济渡洨河两岸的百姓，是活的。木兰陂扼守山海之间已近千载，可以断言，下一个千年，木兰陂仍将继续滋润我们脚下这片土地。
明代，一位受过木兰陂哺育的状元，伫立陂头曾发出“木兰蜀堰两丰碑”的赞美。作为回报，五百年后一位都江堰哺育出的考古学家，来木兰陂考察写下：
清清溪水木兰陂，千载流传颂美诗。来源：莆田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