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日岛的太阳

　　下午五时许，我站在南日岛九重山上，察看整座岛屿。越过海岛上空的太阳，经过一日的奔波，开始收敛它的光芒。天空中云彩缤纷，浓淡远近，泼墨一般生动有趣。秋天的苍穹澄澈，白云多，天色蓝。太阳在云中出现，变成肉眼可视的一个光盘，以熠熠生辉的边缘，逐渐接近陆地和山脉。日落时分，天空大片玫瑰红。云彩复叠成鳞片，像大鱼肚，又像孔雀的彩屏。太阳下方，广阔的海面上，天水苍茫，波光鳞闪，远岛近滩，尽收眼底。从东南到西北，村庄田野，沙滩海堤，广阔的养殖场，高耸入云的发电风车。风推动巨大的叶片旋转。风吹到山顶上。我站在六角亭下，痛饮着这海岛秋天的太阳，像一个醉汉一样，在太阳下随风飘荡！

　　九重山是南日的最高山，山上长满树木和岩石。我们通过新修的路，在山上盘桓流连。气象观察站，战争年代遗留的石头房，碉堡，防空洞，战壕，一处一处遗迹，在夕阳下安静而苍凉。一批来海岛写生的油画家，三三两两，散落在各个地方。我们走过绘画的地方，看到地上支着画架，他们的身影和专注的神情，正在完成中的画。我们停下脚步，看画布上的初稿，看画家一笔一画，用各种颜料，把眼前的景物和气象，慢慢变成了一幅画作。艺术的生成过程如此美妙，着实让我惊讶！我站在一个女画家的身后看她画，她戴着帽子，身披白纱衣，整个人像一张弓一样地站着。她的眼睛像箭一样射向前方。她用画笔沾颜料，不停地在画布上涂抹。我用相机拍她，企图把她定格在美景里。在秋天的黄昏，在海鸥洁白地飞掠过蔚蓝色的海面，在船影点点缓慢移动，最后消逝在海平线那边的时候。

　　日落之前，我也拍摄太阳。我给太阳寻找参照物，远山或近树，或高高的风车。我发现，尽管太阳多么壮观，如果没有这些参照物，它在镜头里什么都不是。距离太阳近的云朵，当然是它的最佳陪衬，可它们非人间之物，无法激起我的亲切感。我喜欢寻找太阳投射在大地上的影子。村庄的屋顶和港湾里的渔船，一面石头墙，一个海湾和一片沙滩，都可把太阳映照出来。太阳在天上，透过云层，把光柱投在水中，幻化出奇妙的光晕。太阳红彤彤的脸，它在海面上搭起一道彩虹，从彼端到此端，向着我直直地延伸过来。我停下拍摄，突然发觉此刻太阳是为我而照！它从海那边铺一张大地毯，邀请我进入它的殿堂！如果我愿意，可以脚踩太阳铺在水中的地毯，走到大海的那边去。当然，这只是光影产生的美妙梦想。唯一可能的是，我用艺术的敏感捕捉它，我用心灵之光拥抱它。我从六角亭下走出来，把自己的身影也投在石头上。我知道大多时候，自然景物的呈现，是以天启的语言道白。我要用我的生命解读。我也要用我的激情演绎。我站在山顶的一方裸岩上，向空张开双臂像一只鸟一样。我感觉自己没有任何时刻有这般敞开和通透。我来岛屿一天了，我在九重山上呆了一个下午。只有在这个时刻，我才觉得自己与海岛融为一体，与太阳融为一体。我在高地的夕阳下，心像鸟一样地飞翔起来！

　　南日岛是福建的第三大岛，可在平潭岛和东山岛相继与内陆连接之后，实际上，它已经是福建省不可多得的一个大岛。关于这座岛屿，我阅读到的最有价值的一个文字，是1937年南日岛行政长官萨福榛写的《南日岛志》。该志有七千言，分沿革、形势、属岛、胜迹、交通、气候、物产、户口、氏族、民俗、宗教11章。作为一个纪实文本，竟然有两处写到南日岛的太阳。一是浮斗观日：“浮斗面临东海，太阳东升，如巨轮突涌海漈而上，红芒映射，海天一碧，数百渔舟争出掏鱼，其乐融融。”二是西寨晚照：“西寨港，当夕阳衔山，彩霞万丈，绚烂无匹，航舟三数欸乃。其间，红男绿女，红裤跣足，徵逐其间，争抬鱼虾，几疑人间仙境。”这种文字经历80年，至今还散发着它的芬香。

　　我看到的是港南日落，我不知道西寨，站哪里可看见西寨晚照？

　　我想第二天看日出，体验萨福榛“浮斗观日”的美景。可在回程的车上，南日岛的司机把我的想法浇灭了。他说秋天太阳高，只能看到太阳升在空中；而夏天就不一样了，太阳从海里冒出来。日出时分，可以看到一牧巨大的红蛋从海水里孵出来，水淋淋、鲜艳艳、活脱脱地从海平面上喷涌而出……

　　明年夏天，我要到南日岛看日出。□黄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