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里的慢时光

　　记得旧时好，跟着姥姥去看戏。背只小竹椅，携把老蒲扇，人头攒动嬉声闹。后来戏台空，人面渐已杳。

　　但，这最贴近寻常百姓的戏，不曾真的离去。眼下管弦声动，字幕浮现，灯光再起。生、旦、净、末、丑，勾画得光彩夺目的人面，依旧在台上咿呀。

　　咿呀声里，时光似要慢下来，慢到戏里去。

　　而戏里又是另一番景象，帘幕拉开，别有乾坤。六七人可作千军万马，三五步如行四海九州。一唱一念之间心动神移，一做一打之际波澜迭起。

　　折子戏，短小精悍，前后交代完整而又不拖沓。主角鲜明，表演集中，甚至独角成戏。兴之所至，点来就能唱，无须过多排场。

　　戏好看，看“角儿”。角儿是戏的灵魂，角儿功夫到家，便能成就经典。曾记某时看戏，散场之时听周围一片声音，啧啧称赞几位丑角插科打诨，神形毕肖，夺人眼目，反复看不够。丑角向来是莆仙戏的亮点，难度高，感染力妙不可言，甚至可以淡去剧情，单独成为一道吸睛的舞台节目。或许艺人耗尽一生只演好那寥寥几出经典段子，就足以立派流传了。

　　我是外行戏迷，看戏只看个闹热，说不出专业的道道来。然而看到动人心弦处，也忍不住要在心中大声喝彩，甚至还会去留心那其中的表演技巧。一举一动，一腔一调皆有规矩，“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恰如其分，且带着艺人自身的表演灵性所散发的韵味。这戏就一定好看。

　　如《彦明嫂出路》，单身弱女，跋山涉水进京替小叔申冤。戏不长，然而极细腻丰富地表现彦明嫂这个女性角色的鲜明性格,外表柔弱，内心焦灼，但意志坚定，行动坚毅果敢。当她遥见官轿在前，寻思追赶前去鸣冤。这追赶过程，无一字一腔，不发一言，只靠长达数分钟的粗细蹀步与扫地裙踩着愈来愈急切的鼓点来表现。弱化了唱念打，一个“做”字，尽得风流。这两个动作都是莆仙戏表演特色，蹀步柔中带韧，可缓可急，粗蹀嘈嘈如急雨，细蹀切切如私语。细腻时只见绣花鞋头绒球颤动，温婉娴雅，闺中灵秀之气跃然而出。而扫地裙，急切行赶却足力矫健，虽然裙摆曳地，波浪似的急急翻动，却能做到不羁不绊，营造着一种豁命般的紧张惊险氛围。

　　表演艺术有时真如走钢丝，观众在惊险中出一身汗，却又酣畅淋漓，拍案叫好！

　　向来痴，从此醉，戏的魅力在于好看，直忘了现世生活。可知这轻轻的两字“好看”，承载的则是艺人们、剧作者们毕生的功力。

　　做戏做戏，戏是人做出来的。有人热爱做戏，就一定有人热爱看戏。这份热爱愈顽强，莆仙戏便能雕琢得愈加晶莹剔透；这份热爱愈强烈，莆仙戏便能传承得更加生机勃勃。□杜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