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者的乡愁

　　坐落于市区的三清殿是唐代贞观二年（628年）创建的道教庙观，这座有着近1500年历史的古建筑群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三清殿的外面就是梅园路，像市区任何一条主街一样，车水马龙，喧嚣得很。可奇怪的是，只要一走进三清殿，耳根立刻清净起来，热闹纷扰都隐去了。

　　三清殿是少年、青年时代的方光辉常常流连之地，不久前他回到家乡，希望在三清殿举办一场关于莆田民谣、关于尺八的免费讲座。幸运的是，他如愿以偿，古老的建筑，古老的音色，相得益彰。

　　对于一批莆田传统文化爱好者来说，幸运的是，一个下午，有了温暖的慰藉，从一位歌者那里，听到了乡愁。

　　光辉是老街乐队的灵魂人物、主唱，老街乐队是一支草根的乐队，2008年，老街乐队发行了首张民谣专辑《远离我们的城市》，并在随后的几年里推出了《拾音八乐》、《古琴韵》、《海谣》、《阮厝》等颇具影响力的专辑。最近这些年来，老街乐队每年都在全国各地巡演，受到乐迷们的喜爱。老街乐队还被多个国家和艺术团体邀请参加国际音乐艺术交流。

　　早期的光辉，曾是长发披肩，弹着电吉他，走的是金属摇滚风，演出现场氛围常常很high。“年纪渐渐大了，越来越体会到传统文化的好，越来越想沉静下来，做一些自己真正喜欢的音乐。”光辉这样说。

　　多年前，光辉就开始创作莆田方言民谣歌曲，很多民谣的歌词、曲调都是来自光辉的童年记忆。

　　光辉的老家在灵川镇，一个海边的乡镇，海风海浪、出海捕鱼，都是当地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海谣》是我喜欢的一首民谣。

　　“海水流啊流/日光出月头/鱼儿躲水里/撑船不去捞/大风来大浪去/打捕去讨鱼/室娘往织网/妈祖保平安/每年活到头/唏嚇呼哈嗨/唏嚇呼哈嗨/唏嚇呼哈嗨……”

　　这首歌曲调简单干净，循环往复，带着幽蓝色的淡淡忧伤，却又有海洋般的胸怀，有一种宏达的气息，有力量，有魔力，吸引人一遍又一遍聆听。歌者的声音在耳边反复按摩，仿佛海浪一浪一浪的渐渐涌上，周而复始，永无休止。随着这旋律、这节奏，心渐渐安静、宁和。

　　“《海谣》这首歌，当时我写出来自己也兴奋了很久。当时我就想，别人喜欢不喜欢无所谓，别人听懂了没有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喜欢。”现在弹唱起这首歌，光辉还能唤起当初创作时候的美好记忆。四十多岁的成熟男人，他的眼神亮晶晶的，似是天真的孩童。找到并写出那个来表达自己情感的音乐，对歌者是极为重要的。

　　唏嚇呼哈嗨，这几个词以及曲调的灵感来自乡村的祭祀活动。光辉谈及，小时候，村里会有很多的民俗活动，他对这些都充满好奇。写《海谣》的时候，一直找不到一些象声词，想了很久，突然忆起从前半夜跑出家门偷看祭祀活动，记不清是祭祀什么神了，只记得几个人穿着特殊的服饰，唏、嚇、呼、哈、嗨，一个一个轮流喊过去，那声音在夜晚的空中回荡，那场景也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海谣》的灵感就这样迸发了。

　　从青年时代远离家乡，漂泊在外，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光辉的脚步渐渐慢下来。人在他乡，也让他有一种审视故乡的距离，更看清自己的生长之地，更懂得故乡的宝贵之处。奶奶的歌谣、妈妈的哼唱、村里的社戏、宫庙的祭祀……这些乡土的记忆，永远是他心底的温暖所在，也是他创作的源泉。

　　《走，去玩儿》、《面海》、《海边古厝》、《道一糕，道一饼》、《草人仔》、《西北雨》、《海龙王物讨补》、《故乡就在台湾对面妈祖海边里》……在光辉的民谣中，有十音八乐的韵味，有乞丐书的影子，有乡村童谣的记忆，有妈祖文化的影响。

　　“莆田方言非常有特色，这是我引以为骄傲的。”光辉说，莆田方言拥有大量谚语、歇后语、韵句、典故等独有且独特的词汇，表达精确而活泼生动。另外莆田方言仍然保留着大量的中古汉语的入声，构成完整的八音。有些人写旧体诗词时，分不清哪些字是仄声，用莆田方言一读便知，古诗用莆田方言唱起歌来也特别有韵味。有一次，光辉在演唱，现场一位观众听得直掉泪，他没想到，这样古老的音节在生活中还一直存在着。

　　光辉即席以莆田传统十音八乐的乐器八角琴伴奏，用莆田方言演唱了李白的《静夜思》。听着光辉演唱，想起从前一位学者对我说，莆田方言保留了很多古音，是非常优雅的语言。的确如此。

　　如今，创作莆田方言民谣之外，光辉还积极推广寒山尺八。

　　尺八是一种古老的乐器，隋唐时期成为宫廷乐器的一种，后来尺八在国内渐渐式微，但是尺八在日本得到了很好的传承发扬。近年来，随着日本尺八界到中国的寻根，各式尺八逐渐传回中国。光辉听到尺八那古老的音色就喜欢上了尺八，但他希望有自己的风格。因为对中国古乐中所营造的高山流水的意境十分醉心迷恋，又非常喜欢唐代隐士寒山，所以光辉把自己创立的尺八门派命名为寒山尺八，这是向传统文化、向寒山致敬。

　　“传统文化不断在流失，得有人保护继承，并在当下的环境中发扬。”光辉的尺八都是自己制作的。尺八的歌口为外切口，光辉在外切口做了一个月牙儿的造型。中国人有浓浓的月亮情怀，那挂在天空中忽圆忽缺的月亮引发古往今来无数骚人墨客的联想，光辉希望传统的月亮意象能带给吹奏者安宁空灵、恬静美好。

　　如今大多世人红尘烦扰琐事多，古人的生活环境、生活意境已经不复存在，尺八，是光辉与古人对话的一个媒介，他希望在喧嚣中寻找一份禅意、一份寂静。静下心来，闭上眼睛，聆听尺八，如同置身山林间，草木气息弥漫，有风吹过，林木摇曳，风从这个树跑到那棵树，在林间自由穿梭，似若有若无的涛声回响荡漾。

　　无论是莆田方言民谣，还是寒山尺八，都是光辉怀着深厚情感与传统文化的自然互动，也是他用音乐与大地、天空、海洋、山水的深情对话。

　　这种对文化、对自然的乡愁足以打动人心。□卓晋萍\文 林子\图